“乾杯！！！”
路邊的燒烤攤上，李閒雲和孫詩舉杯碰撞，酒花四濺。
兩個人卻笑得無比開心。
李閒雲一口將大杯的扎啤一飲而盡，冰冷的啤酒下肚，沁人心脾。
他晃着頭說：“我終於知道，做一個好人原來也可以是很爽的事。”
幫姜萌萌完成殘念，也徹底完成了超度，得到八點功德，現在李閒雲有二十九點功德了。
不過相比功德的獲得，李閒雲還是更滿意自己做了一件好事。
“哦？”孫詩斜着眼看他：“我還以爲這是常識。”
“不！不！不！”李閒雲搖着手指回答：“你錯了，你要知道，在網文的世界，做一個好人，尤其是一個聖人，是非常非常犯忌諱的，寫那樣的人物，是註定要撲街的。”
“所以纔要政審！省得你們老是傳播不良思想！”孫詩哼道：“你們這些寫網文的，一天到晚就是打打殺殺，一言不合拔刀殺人，還號稱是什麼殺伐果斷。小孩子看了你們的書都要被帶壞了。”
李閒雲正色道：“這是沒錯，有些地方是要注意，但你也要明白，犯禁是一種天性。有時候越是不允許做的，人們就越是想做。小說的世界，電影的世界，其實都是一種內心的滿足。正是因爲現實裡我們不能做，所以我們才希望在幻想的世界裡做。給大衆一個釋放與發泄的空間不好嗎？”
“但這可能會教壞孩子。”
“那就分級啊，爲什麼我們的國家就不能建立分級制度？”李閒雲很委屈。
關於這個問題，許多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員都提出過，但就是無法通過。
孫詩搖頭：“你不懂，因爲如果可以分級，那就意味着那些被禁止的東西，也會因此合法化。”
李閒雲愕然。
孫詩道：“暴力，色情，這些都是被國家律法禁止的，一旦分級，那就相當於只要允許級別下調就可以無需擔心審覈問題，所有的一切都合法了。這相當於從法律層面承認這些東西都是正確的。你只是因爲年齡小而不能看，長大了就能看。可是難道你以爲這些東西只對孩子有影響，對大人就沒有影響嗎？小孩子偷偷看又怎麼辦？一旦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因此扭曲，你知道意味着什麼？”
“是嗎？”李閒雲也是一時無語，不過他依然嘴硬：“但那也不能因此就因噎廢食吧？”
“怎麼就因噎廢食了？”
“胡亂審批，以各種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理由不許通過。”
“哦？有這種事？”孫詩問。
李閒雲點點頭：“我曾經寫了一個劇本。這個劇本是一個時間輪迴的故事……”
時間輪迴也算是影視中的一種經典套路，絕大多數都是指主角在一日輪迴中不斷重複經歷自己的人生。
它相當於網文界的重生流與無限流的結合，既有先知優勢的爽點，又有無限輪迴的變化，不斷的套路與創新。
這類電影中比較經典的有《土撥鼠日》《明日邊緣》《十二點零一分》，變種的有《源代碼》《恐怖遊輪》，新出的《領袖水準》，國內也有一些，包括搞笑版，林林總總，約莫有數十部。
而在原世界裡，李閒雲寫的就是這樣一個劇本，爲了避免審覈問題，特別把時間放在了古代，做成了一個仙俠劇本，同時也做了不少創新，和現在的主流時光輪迴有所區別——應該算第一個古裝版本的時光輪迴片。
但是故事在計劃備案的時候就被打了回來。
審覈沒通過。
而沒通過的理由竟然是：主角死的次數太多了。
燒烤攤前，李閒雲拍着桌子喊：“就因爲主角死的次數太多了，所以計劃備案就沒通過！明日邊緣男主死了幾百次，我的男主才死了七八次，同樣是電影，同樣的題材，院線都能過，網大卻不能過，一個老題材的故事，竟然就這麼被斃掉，你告訴我這是什麼道理？”
他是真的一肚子火啊！
喝了口酒，他搖頭道：“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本子，劇情燒腦，轉折衆多，不到最後一秒你都猜不到真相。本來連製片方都聯繫好了，可就因爲這個狗屁理由而被打回，導致合作直接擱淺！我甚至還在小說裡說了可能一年後大家會看到這電影，結果卻被審覈的傻、逼打臉。我估計那傻、逼都沒看過這類型的電影，保不準就是個天天在家裡看愛情劇的大媽！她懂個**！！！”
李閒雲大聲喊着，肆無忌憚的宣泄着心中的憤怒。
聽了李閒雲的牢騷，孫詩一時也有些無語。
她想了一會兒，說：“小時候看興唐傳，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嗯？”李閒雲看她。
孫詩道：“程咬金劫了皇貢，靠山王楊林得知後大怒，下令濟南鎮臺將軍唐璧，給他兩個月期限破案，奪回貢品。唐璧得了命令也急了，就下令給當地官員，要他一個月內破案，當地官員也急了，繼續往下派，要求半個月結案，最後落到秦瓊頭上，就只有三天的破案時間。”
李閒雲有點明白她意思了：“你是說，這也是一層層加碼下來的？”
孫詩嗯了一聲：“其實這種事，局裡也是有的，只要是當差的就跑不了。”
“爲什麼就一定要層層加碼？”
“因爲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文化思想的差異很大，也許大政策是寬鬆的，但總有自己不可觸犯的點。關鍵是下面的人不知道哪裡是上面不可觸犯的點，而且上面還不止一個，每個人的想法也不一樣。一旦你不小心放過了某個點，上面斥責你辦事不力，你還混不混了？”
孫詩舉手，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只能一刀切……以前是這樣，現在已經好多了，但肯定的是，你永遠要比上司想得多。如果上司要求你五分，那你就得要求十分。這十分不是爲了讓上面滿意，而是爲了確保另外那五分不出問題。”
李閒雲立刻理解了。
他沒有指責這些人辦事的唯一目的是不犯錯誤的思想有問題，大家都是人，誰都有權爲自己考慮。
相反，他更理解孫詩所說的思想差異問題：“我寫了這麼多年小說，也有一些心得，真的是每個人的G點和怒點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看你的小說，可能就因爲主角的名字不喜歡就放棄；有些人可能因爲你開後宮而放棄；有些人可能因爲你的主角太辛苦纔要成長就放棄；有些人可能因爲你沒有殺死一個女人而放棄。喜歡的理由不同，不喜歡的理由也不同……而在各類觀點中，我發現價值觀和道德觀的問題屬於最不可調合的。”
“法律是有標準的，道德卻沒有。討厭開後宮的可能不介意主角坑蒙拐騙，討厭主角詐騙的卻可能不介意主角殺人，討厭主角殺人的則可能不介意男主被戴綠帽，討厭被戴綠帽的則不介意給別人戴綠帽，但同時還不妨礙他們討厭開後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標準，並將其信仰化，神聖化。有趣的是，這不妨礙他們追求自我利益。”
“你知道大多數人看網文都是求爽嗎？而爽的本質，就是自我利益的最大化。偏偏還要在這個基礎上加道德標準，甚至是符合不同人的道德標準，爲了解決這個問題，作者們就創造出了一堆無腦反派……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同時符合正義與利益的雙重需求！特麼的又想全天下的好處都是你的，又想你是正義的！老雙標狗了！”
“而如果你試圖告訴他們一些更加大局觀的認知，那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有一次我寫穿越小說，因爲都穿越了，面對生死存亡和異界生物了，所以男主說了一句‘國仇家恨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代入到這世界’，這純是從生存和大局觀考慮問題，結果就被罵無良，忘記國仇……操特妹話是真說的漂亮啊，有本事他去罵國家領導人啊！說這話的人可能現實裡給他一萬塊，他就能當衆跪下來喊你爹！”
“還有一次我寫個黑人男二，本意就是想寫個搞笑角色，結果就特麼被說成是爲黑人洗白。我特麼啥時候也沒說過黑人是優秀種族啊！恰恰相反，我說的是黑人被看不起有自己的問題，但羣體是羣體，個體是個體，不能因此一概而論，這難道不是事實？你特麼自己傻叉，看不懂文字聽不懂人話，瞎喊你媽了個逼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並因此認爲自己絕對正確，容不下半點和自己想法不同的意見。這就好比你跟宗教分子說神是不存在的，跟華國人說功夫都是吹的……一個個都會跳腳大罵的，沒人喜歡聽自己不想聽的話，擺事實講道理的後果就是更加招人嫌。除非你拿出錢來，那一個個就可以瞬間不要臉！”
李閒雲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着，手舞足蹈義憤填膺！
他能理解當初審覈的人了，能理解那些胡喊亂罵的讀者，但這不代表他能接受這樣的事，有的只是嗟呼無奈，並且不妨礙他繼續認爲這些傢伙都是“傻逼”。
某種意義上，李閒雲也是個把自身認知信仰化的人……他和別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更過分。
因爲他覺得自己看的多，想的多，認知超越他人一個層次，於是就更加牛逼哄哄的去鄙視他人，自以爲是的痛恨着他人的自以爲是！
所以說人都一樣：認知或有高低，本質並無不同！
孫詩樂了：“給你一萬塊，你會喊我媽嗎？”
李閒雲撇嘴：“門兒都沒有！”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至少十萬，還只是今天的價……我的底線還是比較高的。”
孫詩也樂了，她舉起酒杯：“好吧，這就是社會，各有各的位置，也各有各的想法，只要學會換位思考，就會發現其實誰都不容易。”
“但你好像不是這樣？你做事挺灑脫的，而且也不怕任何後果。”李閒雲道。
“我媽是副廳長。”孫詩回答。
“呃……”李閒雲無語，合着還是個官二代啊，想了想疑惑道：“你就不怕這次的事搞砸了影響你媽？”
“你剛纔也說了，做好事其實也是一件挺爽的事？”孫詩舉起酒杯：“年輕人嘛，誰還沒個任性的時候了，爲了做好事連累家人，總比作惡連累家人要好。”
“也對。道德感上的自我滿足，方便塑造自我聖人，一種無形的精神收益！”
孫詩皺眉：“我討厭你的說法。你總是這麼自命清醒，還特喜歡給人做總結嗎？”
李閒雲哈哈一笑，識趣的轉移話題。
舉杯道：“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