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所謂夢想
鄭衝離開差不多四天了。
當得知鄭衝煥離家出走以後，本來已經散去的記者們突然再次蜂擁而至，將鄭國唐夫婦家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鄭國唐夫婦看到了新聞……
新聞裡。
他看到了【家破人亡】、【遊戲殺人】、【鄭衝煥死了】的新聞……
網絡時代的傳播速度，讓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浮躁，所有的媒體人，都喜歡將事實擴大化，然後取一個抓人眼球的標題，並大寫特寫。
鄭國唐夫婦不再【控訴着遊戲】害人的新聞，他們反而對這些媒體越來越反感，滿腔怒火甚至想拿着刀，將這些記者一個個捅死。
但，他們沒有心思再管這些媒體怎麼怎麼說……
因爲，他們在找自己兒子鄭國唐。
起初，是因爲【一千萬的獎金】。
他們聽到了那些在【NC娛樂】上班的員工們的現身說法，也看到了張勝的那一場年會……
他們意識到，他們真的有可能拿到這筆錢！
一千萬！
在2011年，對於一個村子的普通人來說，簡直是一筆不可想象的天文數字。
他們無法想想自己拿到這筆獎金以後，他們這一家的未來到底會怎麼怎麼樣……
後來，則是因爲鄭衝煥離家出走太久，他們開始害怕了起來，生怕孩子會出什麼大事。
這四天時間裡，他們將縣城裡的大大小小網吧、KTV、遊戲廳等娛樂場所都找了一遍，他們甚至報了警。
但他們依舊沒有找到。
鄭衝煥並沒有用身份證，也沒有坐火車，大巴車等交通工具，這讓搜索難度變得很高。
網絡上類似於【鄭衝煥死了】、【遊戲殺人】等字眼越來越多，數不清的輿論都在清一色地控訴着【神廟逃亡】、控訴着遊戲……
………………………………
1月29日。
天氣越來越冷了。
屋外的風彷彿刀片，下車後，那一陣風颳着臉頰生疼，彷彿隨時都會裂開。
鄭衝煥呆在網吧裡，看着電腦熒幕裡琳琅滿目的手機遊戲，曾經很誘惑人通宵都要打的遊戲此時此刻卻完全沒了興趣。
他傻坐了十多分鐘，只感覺疲憊、勞累和睏倦……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現在，他的手都是麻的。
隨後，不知道是不是被煙嗆得，還是什麼原因，整個人一直都咳嗽個不停，彷彿隨時都能聞到一股股酸臭味和焦油味。
兩天前……
他跟着網吧裡一些新認識的朋友們坐上了一輛破面包車。
那輛車開往了一家電子廠，給他們每小時5塊錢的工資，上了一天班。
那一天……
對鄭衝煥來說，簡直刻骨銘心，若干年後回憶起來，仍舊能看到那狹小的散發着臭味的房間、那盞昏暗的白熾燈、以及催促，戴着口罩，時不時罵人的車間主任……
十五個小時，回到網吧裡聽到那些朋友們介紹的時候，他才知道那是最沒人乾的鉛酸車間，他們乾的活，也是整個鉛酸車間裡，最沒人肯做的工序。
“爲什麼要打工？”
“因爲我們只能上那輛麪包車……”
“爲什麼？”
“我們身份證被抵押了，大巴都坐不了，銀行卡不能用，只能現金結清，正規的網吧也上不了網……”
“……”
鄭衝煥聽到了輕描淡寫，習以爲常的聲音。
那個聲音的主人抽着一根兩塊五一包的“藍河”，眯着眼睛頭也不回地在網吧裡打着這幾年最火的那款遊戲【二戰先鋒】。
他頭髮油膩且蓬亂，衣服臭烘烘的，在滿是焦油和灰塵的鍵盤裡，不斷地操控着……
電腦桌上滿是吃剩下的垃圾盒、有昨天的，有今天的，空氣中，至始至終都瀰漫着腐爛的味道，就算將垃圾盒給清理掉，這種味道也不曾散去。
鄭衝煥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
剛開始覺得噁心……
但當越來越疲倦的感覺涌上心頭，閉上眼睛剛一睡覺，就浮現出一張張歧視的眼神和責罵的表情以後，他驟然驚醒。
然後，想睡，卻怎麼都睡不着……
再次看了一眼網吧外，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出去以後也不知道去哪，反而呆在這個區域裡，他才能找到一絲絲的安穩。
然後……
他低下頭。
開始和旁邊的新朋友一樣，點開了【二戰先鋒】這款競技類遊戲。
凌晨。
網吧角落裡這塊區域裡卻依舊非常得熱鬧，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激動的大叫聲。
【二戰先鋒】這款遊戲，沉浸在遊戲中的感覺似乎讓鄭衝煥的疲憊感少了很多，他似乎對這類靠着反應能力和持久能力的遊戲，都有一定的天賦。甚至等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他感覺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算差……
他不知道什麼叫做墮落。
他這種被道德譴責到骨子裡，上了央視，被全國人嘲笑、唾沫、不齒的人，還有什麼墮落不墮落的？
他只知道，自己在遊戲裡呼風喚雨，被人讚頌、表揚、震驚的時候，他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自尊，讓他跟所有玩家之間的距離很近，根本沒有什麼不平等與歧視……
只是……
偶爾當看到貼吧裡，【神廟逃亡】裡，【神廟逃亡】全球記錄被刷新，全球排名前十名，壓根沒有一個華夏人以後，那種不甘心的情緒瞬間便會涌上心頭。
他看到了自己同村的鄧孝琪似乎參加了【神廟逃亡】全球s1大賽，看到貼吧裡曬出了鄧孝琪穿着運動服的照片，也看到了被爆料出來的比賽行程。
似乎，雖然比賽被勒令叫停，但【NC娛樂】方似乎依舊在私底下舉辦比賽？
只是，獎金不知道還有沒有那麼高……
……
看到這一幕，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了一下。
在一個星期前，他曾經是這款遊戲的主宰。
他甚至有出國的機會，跟海外的玩家打一場競技類遊戲，不管結局如何，這至少是屬於他的舞臺……
2月1。
除夕節的前一天。
他漸漸適應了這種網吧的生活了。
周圍的好友們都是上一天班，然後在網吧上兩三天……
餓了，吃旁邊小巷子裡兩塊五的炒粉幹，渴了，有大瓶礦泉水，網吧水龍頭裡的水也能對付着，困了，躺在位置上睡那麼一會。
網吧裡的網費也很便宜，包夜一小時只需要五毛錢，白天的時候會員1.5一小時，還有充送……
當然，也有一些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幾個朋友還會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譬如，偷手機去賣，譬如……
網管雖然是個胖子，但人卻挺好，對於他們這些人，有時候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爲沒有監控的關係，胖子至多就是配合着客人說幾句話，提醒客人一定要保管口袋裡的錢……
作爲他們中間的一員，雖然他不會做這些事情，但他也不會去告密……
2月1日傍晚。
這家在地下室，散發着黴臭味的網吧的門開了。
走過來一個戴着口罩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在吧檯裡呆裡一會，然後，走到了角落裡。
似乎拿着手機，打開了錄像……
沉浸在廝殺裡的幾人，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這個年輕人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們的後面，只是在遊戲裡一個勁得大喊着、廝殺着……
鄭衝煥漸漸變成了這款名爲【二戰先鋒】的對戰類遊戲的團隊主心骨，每一次行雲流水般的操作，都贏得一次次更加激動的喝彩。
時間……
變成了最廉價的東西。
直到打完兩局，高興地伸出手的時候，看到一瓶飲料放在桌邊上的時候，他才恍然會神。
“網管，你送錯了，我沒點飲料……”
鄭衝煥下意識地看着網管。
網管沒有說什麼，卻見後邊響起了一個聲音：“我請你們喝……”
鄭衝煥下意識地轉過頭。
卻見一個戴着眼鏡口罩的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對着他們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的同伴們也是愣住……
都在這一刻轉過頭，臉上閃過疑惑，似乎整不明白這個年輕人到底要幹什麼……
“遊戲玩得挺好。”
鄭衝煥看不到口罩下，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在笑，亦或者是沒有笑，只覺得這個年輕人聲音很溫和。
他很少聽過這樣溫和的聲音，只覺得非常親近。
然後……
第二局遊戲很快就開始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鄭衝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跟這個年輕人聊天的，剛開始似乎是一邊玩遊戲，一邊回答這個年輕人的各種問題……
隱約間覺得這個年輕人似乎是一個剛入行的玩家？
但漸漸地，不但他，甚至他們這一羣人，開始跟這個年輕人也聊了起來。
聊天的過程中……
他們不自覺地說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這個年輕人很怪，也挺矛盾，明明身上的氣質包括一些語氣讓人覺得有一種仰望感，似乎那是敬畏？但卻又格外的親近……
他彷彿也是一個沒有身份證的“黑戶”跟他的同伴們愈發得聊得來……
命運的齒輪……
似乎在這一天，漸漸地開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