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許久，終於將樑芷柔擡出屋子，展顏看着躺在擔架上的樑芷柔，一頭花白的頭髮散落在雪白的牀單上，在風中微微飄動，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坐在救護車上，喬軒的電話打了回來，焦急道：“老婆，什麼事找我？”
“你媽病了，可能是喬容他們虐待造成的，你要能請假，就回來吧！”她儘量以平靜的語氣說。雖然怕喬軒着急，可是也不得不說，畢竟喬家的事情太複雜，她實在沒有能力獨自應付。
住進醫院，樑芷柔立刻被下了病危通知。插着這樣那樣的管子，樑芷柔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展顏坐在旁邊看着她，迷茫地想：這就是那個表面優雅，實際飛揚跋扈的樑芷柔嗎？人的變化可以多麼的大！
她的視線落在樑芷柔的臉上，這張臉，曾經是保養得當的，妝容精緻的，現在沒有別的，只有觸目的蒼白，沒法隱藏的皺紋從眼角嘴角鑽出來，顯示着老態。飽滿的嘴脣乾癟乾涸，很難想像不久前，這張嘴裡吐出了多少傷害人的惡毒的話語。
樑芷柔的手露在外面，展顏輕輕放進被子裡去。手機站握着這枯瘦如雞爪的手，不由就想起了以前這隻手飽滿圓潤，指甲修飾得非常漂亮，尖銳的指尖指着她的鼻子罵，上面的亮片閃啊閃逼人的眼……
真的很奇怪！曾經那麼恨她討厭她，最後還是打電話向她求救；而她看着這悽慘的光景，以前的憤慨也就一時忘卻腦後了。
病牀上地樑芷柔在蠕動身體。展顏驚喜地叫起來，“媽，你醒了？”趕緊按下醫生的按鈕。醫生來忙碌許久，樑芷柔終於穩定下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顏顏，謝……謝你！”
展顏微微一笑，輕聲道：“媽，你休息一會兒，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喬軒和大表哥了，他們很快就會來看你的！”
“謝謝你，要不是你，我想我就要死在張牀上了！”樑芷柔閉了閉眼睛。流下一串淚水，半響，才哽咽道：“對不起，我以前……我那樣對你……我沒想到你還是來救我了！”
“病人才剛醒來，不適宜說太多話，不能激動！”護士提醒她，接着走出病房。
展顏柔聲笑道：“媽，你休息，別說太多話！”
“不說出來的話，恐怕以後沒有機會了！”樑芷柔嘴角沁出一絲苦澀的笑容。１６Ｋ.電腦站目光在屋子裡搜索。展顏明白她地意思，低聲道：“喬軒他爸爸，呃，沒來！”
樑芷柔苦笑。她當然知道喬天陽不會來，她已經把他看得很透徹了！如果說結婚以來，喬天陽一直是自私、不負責任，那麼，現在，他可以再加一條——冷酷！冷酷！她茫然想，男人！男人，冷酷！
他不也是冷酷的？她這一生。不就是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然後徹底失望！
她微笑瞧展顏，展顏和她不同，展顏遇上的是喬軒，不是要名利的他，或者是冷血的喬天陽。她顫抖伸出手。“顏顏。過來好嗎？”展顏輕輕握住那枯瘦如柴的手，樑芷柔的眼中淌下淚來。輕聲道：“知道我爲什麼老是不喜歡你嗎？”
展顏的雙眼睜大，繼而又放鬆下來，柔聲道：“媽，以前地事情，我們就別提了！”
“不，”她輕輕搖頭，“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顏顏，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喬容那樣的折騰我，我知道……”她揮手止住展顏的話，“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其實，其實一直妒忌你，所以……”
她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一切的爭鬥，一切的算計，一切的榮耀，一切的恥辱都已成爲過去，現世漸漸退隱而恍若彼岸，就要與她自己渺然無緣。她可以將這輩子沉甸甸的心事，難以啓齒的秘密，統統都交付出來了！
她斷斷續續講了半個晚上，
從年輕時候豔驚劇團講起，那是她一生地轉折點。就在那個晚上，團長叫她去學習彙報工作，交流思想，幫助她早日進步，進門不久團長就動手動腳，她百般掙脫不得，然後書記娘子就來了，揭開了她偷漢子勾引男人的一幕……
她驟然從紅極一時的花旦墮爲千夫指的淫婦，受盡世人冷語，只有他，他始終相信她，寬慰她。
她握緊雙手，在淚花中含笑地想起第一次見面地情景。
那時候的他，只是文化局一個小小的宣傳幹事，在一次演出中他們認識了。她年輕貌美，他才華橫溢，正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只可惜她“蕩”名遠播，而他則使君有婦。
他的才華讓他平步青雲，扶搖而上，很快就從幹事到辦公室主任，繼而是局長，副縣長。
就在這時，她懷孕了！她不能影響他的前程，她選擇了沉默，在批鬥臺上被鬥得流產，她還是沉默，一直到沉默離開。
“你恨他嗎？”展顏輕聲道。
恨嗎？樑芷柔搖搖頭，曾經刻骨憎恨，爲得不到而憎恨，所以這麼多年來，她非萬不得已，絕不相見。可是現在不恨了，因爲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她這一生中屈指可數的美好回憶。
她沉浸在回憶中，展顏不去打擾她，她緩緩道：“他現在，是N市地副市長了……”
展顏大驚失色，“原來是他，怪不得……”
怪不得上次喬容打官司，本來穩操勝券卻一下子落敗！樑芷柔笑笑，“他欠我太多，沒有孩子也是他造成的，所以我纔去找他！”
展顏沉默，樑芷柔也沉默，過了一會兒，繼續往下講。
她被下放到礦山——讓這個資產階級的臭婆娘流點勞動人民的汗水，這是當時的一個領導的指示。這位領導久聞花旦大名，誰知花旦竟然拒絕和他喝合歡酒。
她孤立無援，爲了生存，也因爲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嫁給了礦山地一霸吳七。
那段日子是永生難忘地噩夢！吳七酗酒，在酒醉後逼問她爲什麼不是黃花大閨女，第一次給了誰？她咬牙不答！吳七不肯善罷甘休，對她這個“不下蛋的母雞”輕則拳打腳踢，重則棍棒加身。她豈是任人宰割地羔羊。吳七好色，強姦了礦上一個小姑娘，她親自出面作證，把吳七送進監獄。
她實在受夠了那種驚心動魄的生活了，她認識了喬天陽，爲了安穩的生活，她遠嫁到了N市。
誰知道到頭來還是過不了安穩的生活，處處勾心鬥角，防了蕭玉珊防雲姨，她苦笑了。展顏聽到這裡，兩眼炯炯，格外聚精會神，樑芷柔微笑了，她知道展顏關心的是什麼。展顏關心的，也就是喬軒這二十年來想知道的，也是她一直苦苦隱瞞，擔心暴露的。
她笑道：“你想知道喬軒的父母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