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氣溫依舊悶熱,太陽傾斜般反光,街上的車流蠕動着穿梭,兩側的都市繁華而無序,只有交警支隊的大門,軟趴趴地顯示着威嚴,象個舉不起的陽具。
“董樂居然要跟他兜風?”劉憬實在想不出原因,可能要跟他談點什麼。他無精打采,還有點噁心,索性關了冷氣,把副駕駛的車窗也打開了,儘管外面沒有一絲風。
十幾分鍾後,董樂挎個小包,從大門內輕巧步出,高跟涼鞋踩得嘎嘎響。她已換了便裝,高跟鞋上方是條紗質褲裙,隨腳步甩得忽忽悠悠,內褲的輪廓在陽光下隱隱若若;上身穿着件小可愛,飽滿的胸脯撐得鼓溜溜的,還露着一截白晰的小肚皮。
劉憬看了一眼,禮貌地打開車門。
“多謝。”董樂笑吟吟坐進,隨手關上車門,“剛剛看着秦姐了,說會不定開到什麼時候,讓你接下孩子,讓我告你一聲。”
“謝謝。”劉憬緩緩起動車子,“要去哪?”
“隨便,你沒地方去就一直往前開。”董樂看了他一眼,回頭回腦地打量起車內設施。
劉憬沒再說話,按董大警官的指示,一直往前開。
窗外本無風,車速帶動了風。熱風從兩側車窗通透灌進,兩人的頭髮混亂地掀動着。董樂攏着搖擺的髮絲,皺眉道:“車裡不有冷風嗎?你幹嘛開窗?”
“我對冷氣過敏,有點噁心。”劉憬迅速瞥了她一眼,“沒關係,你要不習慣,就把窗子關了吧。”說着話,準備關車窗。
“算了算了,省得你噁心。”董樂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把自己身側的窗子關了一半。
劉憬笑笑沒說話。這丫頭一貫事多,刺了她一句他覺得舒服不少。車子繼續前行,他邊開車邊盯着沿路車輛。雷諾車的確不多見,他以前沒注意,現在路上一輛沒有。
董樂看了會,把目光投向他,玩味道:“這車開着感覺不錯吧?”
“你是交警,見多識廣,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劉憬不軟不硬回了一句。這丫頭第一次見面就跟他多嘴,這次肯定又要跟他說什麼,他一直保持着警惕。
董樂沒再意,又笑眯眯地問:“聽秦姐說,你還建議她開修車鋪,你倒挺會想?”
“你知道得還不少。”劉憬淡淡說,有點猜到她要說什麼了。
“那當然。”董樂得意一笑,挑着挑小眉,“別看秦姐是我領導,我們可是無話不談。”
“我信。”劉憬笑了笑,“秦檜還有兩個朋友,何況你秦姐。”
“你……”董樂臉色一變,攏了下拂動的頭髮,“你這人說話怎那麼氣人?秦姐對你那麼好,你還把她比做秦檜?”
“誰比秦檜了?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的話。”對這種不懂邏輯的女人,劉憬很是無語。
“不用狡辯!”董樂探着頭,惡狠狠瞪着他,“你就是沒良心!”
劉憬沒理他,安靜地等着她繼續。
見他沒言語,董樂牛了,又靠回椅背,怪里怪氣道:“某人說得好聽,什麼自己有喜歡的人,怎麼怎麼樣。這纔多長時間,就又開人家車,又借人光開修車鋪,我算看透了,男人沒幾個好東西。”
劉憬沒說話,突然把車停在路邊。
董樂閃了下身,警惕地道:“你幹嘛停車?”
“不幹嘛,教你幾句話。”劉憬冷靜地望着她,“第一,這車我買得起;第二,修車鋪我也開得起;第三,我以前說過什麼,跟現在沒任何矛盾。無論對你還是玉瑕,我都沒說過一個字謊話。”
“那你幹嘛不自己買?不自己乾點樣出來?”董樂態度好了不少,望着他的眼光,帶點歉意,但也不無輕蔑。
“幼稚,果然幼稚。”劉憬不屑地笑了。
董樂臉一板道:“我幼稚!我說的不對嗎?怎麼了幼稚了?”
“往前看!”劉憬伸手一指。
路邊,一老人在樹下襬攤,賣些襪子別針類的小東西。董樂看了一眼沒明白,回過頭問:“你不回答我的話,讓我看什麼?”
劉憬道:“你說那老大爺擺一輩子攤,最後能不能開家超市?”
董樂閃着眼沒說話,但仍不解。擺小攤哪能開起超市,這還用問?
劉憬打量了她一眼,笑問道:“董警官還沒男朋友吧?不知你家裡條件怎麼樣?”
“關你什麼事?”董樂又氣了,“你一個勁胡說八道,該不是沒話說吧?”
劉憬淡淡一笑,轉身對着她:“駱駝祥子拉一輩子車也開不起車行,同樣,那老大爺擺一輩子攤也開不起超市,知道爲什麼嗎?”
董樂沒說話,好象領悟到了什麼。
劉憬耐心道:“世上有很多勤勞的人,卻大多過着尋常日子;世上有很多成功的人,卻沒一個靠擺攤賣報紙發家。你們交警收入不錯,但就算一輩子不吃不喝,也不能發財致富。一個人想幹點什麼,僅有勤勞是不夠的,必須有契機,藉助必要的力量。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就是這個道理。”
董樂仍沒說話,開始打量他。
劉憬喘了口氣,繼續道:“我問你家條件怎麼樣,有沒有男朋友,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有男朋友,千萬別跟他說那種話。因爲世上真有一些傻逼男,會爲所謂的愛情沒日沒夜去證明自己;偏又有些傻逼女,會覺得這樣的男人有骨氣,頂天立地。這全是狗屁邏輯。”
董樂掛不住了,瞪着眼睛道:“喂,你說話乾淨點!”
劉憬笑了笑,施施然道:“你先別急,我不是罵人,也不是說髒話,那些人就是傻逼。你想啊,反正要藉助外力,有親近的人不借,偏去借助外人,這不傻嗎?還有那些女人,自己家本來有力量,還讓自己男人上外邊瞎折騰,那不是傻又是什麼?
“現在國內的年輕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要靠父母的力量結婚。借了女人的力量就不男人,你可知道,除了他自己瞎折騰,必然會更多地操勞自己雙親。別說他不是男人,而且不智、不孝、不貞。感情要靠兩個人彼此珍惜來經營,非要男人瞎折騰才能在一起,這種感情根本不值一提,換了是我,絕對扭頭就走。
“我和你們隊長什麼關係,你很清楚。她靠自己的力量幫我,這有什麼不對?我是受了她幫助,可我一沒有欺騙她感情,二沒吃她軟飯,是靠自己的勤勞智慧,靠自己的雙手改善兩個人的生活條件,這不天經地義嗎?你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劉憬說了一大通,又轉回身道:“你剛纔的話,污辱了我沒什麼,但恰恰證明了你的幼稚,你不僅不懂感情,不懂人情,更不懂這個社會,都對不起你自己的姓。”
董樂正愣着神,聞言噘了噘嘴,委屈萬狀道:“我說什麼了?不就說了幾個事實?你劈頭蓋臉講一大堆歪理,還給我扣帽子?你不想想,我上回都叫你姐夫了,要真象你說那樣,能管你叫姐夫嗎?”
小丫頭轉的挺快,劉憬有點不好意思,打個哈哈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這個道理。現在的人都虛着呢,明明恨不得所有好事都砸自己腦袋上,可一旦掉別人頭上,他準第一個跳出來鄙視!”
“你……不跟你說了。”董樂聽這話忒彆扭,扭過身不理他了。
劉憬哈哈一笑,發動車子繼續一直往前開。他對董樂並無惡意,相反還心存感激,說這麼多,是因爲這丫頭天天跟玉瑕在一起。受到自己女人好友的鄙視和譏諷,沒人會無動於衷,至少他不能。
兩人討論一大通,時間不經意掠過,陽光柔和了許多,路旁的花草也重新顯出生息。車廂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風,不安份地撩動着兩人的頭髮。
董樂被說得暈暈乎乎,還沒定住神,仍低頭想着什麼。劉憬這番話,她聞所未聞,卻甚爲驚詫,也受教了很多,尤其對男人的含義,有了新的審視。她和玉瑕是好友,跟周仁也很熟,周仁溫柔能幹,果斷威風,一直是她心目中的男人形象。她崇拜玉瑕夫婦,處處學習玉瑕,也立志找個周仁那樣的男友。
至於劉憬,她不反感,知道他心眼好,但就是心眼好,跟周仁沒得比,更配不上玉瑕。她支持兩人,是因爲玉瑕很幸福,很願意,局面又是她一手造成。現在玉瑕又買車,又要開修車鋪,她彆扭了,覺得自己的隊長吃虧了,所以想來說道說道,順便探探底。可話沒說兩句,卻先被人砸暈,自己對男人的認識,也有些崩塌了。
董樂想着想着,不覺向身邊人望去,心裡又有些彆扭。這次的彆扭不同,是不平、不解、想不通。她忽然覺得這小男人雖市儈,但挺有思想,也算不錯。可她就不明白了,爲什麼玉瑕總能找那麼準?自己一直向隊長學習,怎麼就總跟不上趟?
差哪呢?董樂歪着頭,皺着眉,不停地打量,也不停納悶。
劉憬見她表情異常,奇怪地問:“喂,幹嘛呢?你有話快說,我都逛半天了!”
“哦,那好吧。”董樂回過神,攏了下頭髮道,“你剛纔說,嗯,你說把秦姐當自己家人,那我問你,你女朋友怎麼辦?”
劉憬略做沉吟,平靜地道:“你既然知道這麼多,我女朋友怎麼辦,她沒告訴你嗎?”
“她說不干涉,可你呢,你準備怎麼對秦姐?”董樂盯着他,眼光很透徹。
劉憬和董樂關係還不近,充其量只見過四次面,有些不知怎麼說,想了想道:“董警官,我知道你很關心玉瑕,可這實在不太好說,人和人感受不同,認識也不同,你不是她,沒法體會我們之間的感受,就是我跟你明說,怕是你也沒法懂?”
“什麼叫我不懂?”董樂眼睛又立了起來,“當初你裝得跟情聖似的,好象多忠貞,現在腳踩兩隻船,又跟我談感受和認識,我再幼稚也是女人,女人想要什麼,我還不清楚?”
“這個……”劉憬無言以對,只得道,“要不你告訴我,目前這種局面,我應該怎麼做?”
董樂緩了緩語氣:“我知道秦姐跟你在一起很幸福,很滿足,可她畢竟是女人,已經受過一次打擊,不能再受一次了;再說還有多多,你既然給她當爸爸,也是有責任的。不管你怎麼處理和女朋友的關係,都絕不可以讓她們搬走,否則你就算對她們再好,也是傷害。”
董樂這話說到要害了,劉憬心頭一震,喃喃點頭道:“你說得對,玉瑕不能再受打擊,她們不能再受傷害。”
“那你怎麼辦?”董樂眼中一亮。
劉憬苦笑:“這個……事情總得一步步來。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絕不會讓她們搬走,會一直陪着她們。”
“真的?”董樂不信地問。
“真的。”劉憬痛快地說。
“你保證?”
“我保證。”
董樂橫了橫他,算是滿意了。劉憬看了看她,又道:“董警官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的話,我要去接孩子了?”
“哦。”董樂看了下時間,“那好吧,你先送我回家。”
劉憬到前面拐了個彎,向董樂說的地址駛去。問題談完,兩人心態都輕鬆了,路上有說有笑,直到董樂家樓下。
“董警官走好。”董樂下了車,劉憬禮貌地說。
董樂遲疑了一下,回過身道:“我們也算很熟了,你以後就別叫我董警官了。我比你大,你叫我董姐吧。”
劉憬不覺失笑:“你叫我姐夫,我還叫你董姐。你的意思,玉瑕也成你弟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