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張安世的殺手鐗
朱棣揹着手，踱步。
此時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人心。
這樣大的事，接下來，孰是孰非，都盡在朱棣的一念之間了。
大家的目光跟隨着朱棣的身影，只見朱棣踱步到了一人跟前。
此人五花大綁，狼狽地跪在地上。
朱棣微微垂眼，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冷冷道：“爾何人？”
這人看着帝皇威儀盡顯的朱棣，先是臉色白了一下，隨即努力地張口道：“我……我……學生朱記。”
朱棣道：“是你作亂？”
“學生……學生……”聽到朱棣的第二句問話，此人身如篩糠，已是顫抖不已。
朱棣繼續道：“也是你高呼，要讓蕪湖郡王做天子？”
何況劉湛的這一番話，才最是厲害的，這無異於說，張安世已經尾大難掉了。
朱棣微笑，卻是死死地看着樑撤，眼中露出了厭惡之色。
而這……乃是大忌。
那五花大綁的樑撤，目光一閃，似乎感覺捕捉到了一個好時機，趁機火上澆油道：“殿下，不必怕，咱們的人來了……”
張安世：“……”
朱棣：“……”
便是朱棣，竟也僵在原地，一時……瞠目結舌。
張安世在旁樂開了花，遠遠地朝朱瞻基咧嘴笑。
他這般一呼，羣情激憤。
不過張安世其實也明白，這些人……無不是恨透了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之人，如若不然，又怎麼敢如此鋌而走險？
他比誰都清楚，新政一開，彼此就已恨之入骨了。
朱棣卻是理也不理。
那人卻好像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禁衛迴避。
樑撤像是很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是……是……”
卻見那人頭攢動，人流猶如開閘洪水一般，開始在午門外數十丈外集結。
所有人安靜地抵達，而後站定，緊接着，從其他街巷來的人，便如溪流入海一般，將這隊伍不斷地壯大。
朱棣使喚朱瞻基不動，頓覺得大失顏面，又聽張安世一連串的嘀嘀咕咕。當下，不耐煩地回首看了一眼張安世，低聲喝道：“你少說兩句會死？”
百官沉默了。
卻不知是什麼緣故，很快，這些禁衛，便不得不一步步地後退，竟是不敢阻攔。
他結結巴巴的，似乎有了幾分勇氣，繼續鼓足氣道：“草民……草民哪裡還有欺君之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事，確實是蕪湖郡王面授機宜，教草民人等，大造聲勢！此番鬧的動靜這樣大，也是蕪湖郡王一力促成，如若不然，怎會有這樣的好大的聲勢……”
因而，句句清晰入耳地傳入了朱棣的耳裡。
這朱記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頓時哀嚎起來：“饒命，饒命啊，我說，我都說！”
可在這一刻，竟也呆住了。
可此人卻早已如芒在背，顫顫地道：“萬……萬死……”
“是，也不是……學生……”
朱棣這才收拾起心情，又看向朱瞻基，大喝道：“這些百姓，是你聚來的？”
問題的關鍵在於，皇孫能是王莽嗎？
朱棣這時，朝朱瞻基招手：“你近前來！”
“臣也附議。”
朱高熾只覺得要昏厥過去，他本以爲東宮最大的隱患乃是張安世，但沒想到，原來隱患就在自己的身邊，是朱瞻基!
朱瞻基繼續筆畫着手，高呼道：“其二，訂立律令，將新政明文修入律令之中，不得更改。還有其三……”
很安靜。
今日若是不徹底將張安世踩死，他日便是被清算的時候。
層層疊疊的人羣，似乎沒有發出過於嘈雜的響動。
朱棣這才道：“你又叫什麼？”
朱棣：“……”
百官面面相覷。
朱棣又道：“誰指使你的？”
朱棣深吸了一口氣，遠遠地凝視着朱瞻基。
朱棣卻是看向陳吉道：“這些人，再審一審，自然會水落石出。他們所言，不可盡信，何況他們的供詞，漏洞百出，其中漏洞太多，不勝枚舉。”
楊榮乃文淵閣大學士，他突然發話，卻是衆人沒有想到的。
你說張安世是王莽，眼瞎的人都看出來，真有王莽，至少現在蹦躂出來的那也該是皇孫。
朱棣嗯了一聲，他平靜地道：“是伱要擁立張卿，要作亂的，是嗎？”
那侍講學士劉湛，此時更是站了出來，抱着與張安世墊背的決心，大呼道：“世上還有公義嗎？這樣的亂黨，陛下竟也包庇。陛下……且不說亂黨們紛紛指出了蕪湖郡王便是同謀，可陛下是否想過，蕪湖郡王掌錦衣衛，就藩太平府，握着模範營，如今衆望所歸，京城內外百姓，只需他三言兩語，便可震動天下，敢問陛下，莫非沒有聽聞過王莽的前事嗎？”
可張安世這一笑，卻令人覺得莫名其妙。
隨即，眼尖之人，臉色驟變，一臉像是見鬼了似的表情。
稀稀拉拉的，一個個大臣也隨之拜倒。
朱棣又看向百官。
“此事關乎國本，不可輕視，臣自知陛下寵幸蕪湖郡王，可江山社稷豈可兒戲，不如先行將蕪湖郡王關押大理寺，再做處置。”
可以說，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反擊了。
既然橫豎都是死，而且極有可能是全家死絕。
這時，倒是有人眼尖，好像認出了什麼。
緊接着，又突的有人直接穿過了重重的禁衛，竟是朝着這裡昂首闊步的邁步而來。
可不少五花大綁之人，似乎已有了醒悟，他們此時竟紛紛道：“不錯，確實是蕪湖郡王所指使，蕪湖郡王殿下，開新政……順民心……若是蕪湖郡王爲天子，天下必能海晏河清……我等甘願爲蕪湖郡王殿下去死。”
此時，又至一人前。
“小人……樑撤。”
張安世聽罷，又笑了。
亦失哈也急了，生怕此時有人會衝撞聖駕，焦急地道：“陛下，是否這就命……”
又細細認真一看……還真是！
朱棣的聲音依舊平和，道：“是嗎？你是在欺朕？”
太祖高皇帝和朱棣的手段，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
雖然附議者，並沒有佔大多數，此時，卻也蔚爲可觀。
亦失哈神色緊張起來，在旁嘀咕：“禁衛死了嗎？爲何不阻攔。”
大家只說這是張安世鼓動。
因而，他說出這番話時，百官譁然。
張安世依舊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着，他覺得這些人很可笑，爲了整死他，這些人真是打算拼了。
已有大量的禁衛，似乎想要驅散。
他擔心有刁民當真衝撞到了聖駕前冒犯。
他們宦海浮沉，也懂得明哲保身的變通之理，可不代表他們完全沒有自己的見識，只是……他們不顯山露水而已。
這些百姓，可是多如牛毛，稍稍有一點閃失，都不是鬧着玩的。
這簡單幹脆的話落下之後。
這時候，若說張安世得民望，倒不如說是皇孫得了民望。
朱棣老了，可即便是老去的老虎，發威起來，也能虎嘯山林，可現在，他一聲不吭。
“草民願爲蕪湖郡王殿下去死。”
朱高熾本是如熱鍋螞蟻一般，急得心急火燎。
朱棣默默地聽完這些，悶了好一會着，才轉過頭看一眼張安世。
朱棣隨即大笑：“好，好的很啊！這樣說來的話，這十數萬人，就盡都是張卿家暗中鼓動，爲的就是滿足他的狼子野心，是想要逼宮呢，還是想要如何？”
安靜。
可若是這些還不起效，那麼就說明這個人已經權勢滔天，陛下若是再不剷除，那王莽、司馬懿就是先例。
衆人看去，卻是楊榮。
此言一出，朱棣動容。
朱棣眼眸一睜，擺出幾分威嚴道：“你這臭小子，你還敢要挾朕？”
“臣附議！”金忠說着，深深拜下。
他走得越來越快，直到大家還在竊竊私語的時候。
“啊……這……不不不，不，是……是……”這叫朱記之人臉上掩不住驚懼之色，回話前後顛倒。
人羣開始躁動起來。
他聲若洪鐘，志得意滿的模樣。
朱棣：“……”
這人被拖着走，依舊還在哀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饒命啊，饒命啊……”
張安世說罷，突然有人道：“陛下當以蒼生爲念。”
“陛下，臣附議。”
這此起彼伏的聲音，竟是絡繹不絕。
站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個穿着普通皁衣服色的少年，這少年膚色白皙，面上帶着稍許的稚氣，可眉宇之間，卻又有與同齡人少有的莊重，尤其是他叉手的樣子，很有英姿勃發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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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也有三三兩兩的人拜下。
張安世忍了忍，終於又道：“陛下應該以百姓爲念，以天下之心爲心，從善如流，如此纔不枉陛下聖德。”
可朱瞻基對這笑容，不屑一顧，繼續手中比劃，口裡接着道：“軍民百姓今日乃是奉太祖高皇帝大誥，捉拿犯罪的官吏，絕無他念，不可事後清算。還有其四……”
“這京城內外，十數萬人，人人都如此，陛下若要誅殺我等，卻不想想，能否殺盡，神器更易，應歸有德之人，蕪湖郡王殿下……”
朱棣眼皮子都沒有擡起來，只懶懶地點了點這叫朱記之人，慢悠悠地道：“立即給朕剁碎了，喂狗，殺他父母妻兒！”
陳吉道：“陛下……這麼大的聲勢，若非蕪湖郡王挑唆，如何能這樣的浩大，此其一。現在錦衣衛自稱又抓住了亂黨，既然他們當真是亂黨，卻紛紛供認蕪湖郡王便是幕後主使，難道還是臣等栽贓構陷嗎？臣以爲，無論其中原委如何，可至少……陛下該先拿下蕪湖郡王，爲我大明江山社稷計，慢慢審問，等水落石出之後，再行定奪。”
朱瞻基沒回應。
他單手叉着腰，很有幾分大將軍的模樣，頤指氣使的姿態道：“其一，新政牽涉千家萬戶的生計，斷不能廢黜，若是廢黜，百姓們失去了生計，沒衣穿，沒飯吃，若是做出一點什麼來，可就怪不得別人了。自古以來，歷朝歷代，未有朝廷不護佑百姓，使百姓飢寒交迫，還能保存社稷的，陛下亦或者臣工若不以百姓爲念，視民爲草芥，出了任何事，都是咎由自取。”
這人……看着像是皇孫朱瞻基。
至於百官……此時都很安靜，大家不發一言。
一時之間，又是一句句此起彼伏的諫言。
他只低頭，目光冷冷地看着此人，卻是抿着脣，不發一言。
朱棣依舊神色從容，擺擺手道：“再看一看。”
這一眼，張安世似乎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意思，立即道：“陛下，這不是我乾的，是他主動請纓！”
說實話，這些套路，他早就模擬過了。
朱瞻基依舊不卑不亢地道：“此軍民自發來此，而臣不過是爲他們代言而已，請陛下早做決算。”
可至少現在來看，真要有幕後主使者，那也該是朱瞻基。
這些人的三板斧，大抵就是如此，先是道德上批判，可若是批判不成，則開始指鹿爲馬，列出所謂十大罪狀、三十大罪。
朱棣見狀，方纔還氣定神閒，可見這個聲勢，也不禁爲之震撼。
本就位高權重，如今又得了如此大的人心，若是現在再不剪除，就是養虎爲患！
張安世笑了。
那陳吉見機，立即上前道：“陛下……事情已經十分清楚了。”
頓了頓，朱瞻基又道：“好啦，言盡於此，我就在此，等着陛下回復，若是陛下恩准此四則，則軍民謝恩，若是陛下不肯恩准，則我與軍民，在此請死！”
樑撤道：“到了如今這個……這個地步……”
“臣……以爲……事到如今……還是當以蒼生百姓爲念。”夏原吉嘆了口氣，也跟着拜倒。
這人終於靠近，他走到了朱棣七八丈外駐足停步，卻見這人單手叉腰道：“見過陛下，我代表數十萬軍民百姓，特來向陛下告知！”
好吧，做人要適可而止，於是他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就在此時，突有宦官慌忙趕來，驚慌失措地道：“陛下，陛下……不得了，不得了……許多……許多的百姓，朝午門來了，浩浩蕩蕩，不見盡頭，如烏雲蔽日！”
可朱棣……卻沒有憤怒，卻只覺得頭重腳輕，人暈乎乎的，看着眼前這頤指氣使，裹挾了萬千民心之人，昂首與自己對峙，語態中，頗有幾分討價還價的姿態，教朱棣覺得不真實。
劉湛這時道：“陛下，這是要來逼宮了。”
朱棣壓壓手：“朕沒讓你說話。”
叫樑撤之人，卻是顫抖着，他渾身顫慄，似乎費了很大的功夫，方纔道：“是……是……蕪湖郡王殿下……是蕪湖郡王授意……”
任何時候，都有一羣人，他們平日裡是沉默着，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纔開始真正的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
他其實是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到了，倒不是恐懼，而是突然意識到，從前一些想不透的事，現在漸而有了眉目。
那麼，倒不如索性在這臨死之前，拉一個墊背的。
陳吉嚇了一跳，連忙噤聲。
張安世忙道：“陛下是知道臣的……”
“臣附議！”
而後道：“你這般趾高氣昂，叫朕如何答應你？”
朱棣已經又向前踱了一步。
往重裡說，這叫裹挾百姓，要挾聖主，是千刀萬剮的大罪。
朱棣似笑非笑地勾脣看着他道：“是也不是？”
朱棣的話，聽不出半點的怒氣，可今日他聲音格外的低沉。
可這一番話，卻起了極大的效果。
此言一出，百官譁然。
這些話，顯然有人故意是想告訴朱棣的。
而這個時候，他們作爲亂黨，說實話，已經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朱棣猛地回頭，狠狠地瞥了陳吉一眼，眼中閃過一抹肅殺之氣。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朱瞻基腳下不動，抱手道：“先談妥當，再敘私情！”
百官們見狀，已是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張安世得人心如此，只怕他一聲號令……”
“王莽也不過如此。”
這世上，絕沒有人敢這樣和朱棣說話。
張安世在一旁嘀咕：“陛下，這真不是臣教授的，臣只是教皇孫……體察民情，至多，只讓他湊湊熱鬧，沒想到他……陛下，我冤枉啊，我是比竇娥還冤。陛下難道不知道我張安世嗎？我怎麼會出這樣的餿主意？哎呀，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只見遠處，浩浩蕩蕩的人羣，似乎在匯聚。
幾個校尉立即將他押了下去。
至於語氣，也好像底氣十足之色，不將尋常人放在眼裡。
朱瞻基口若懸河：“要徹查江西布政使司逆案，無論牽涉何人，都需嚴懲不貸，若非此逆案，天下不至今日這個地步，若不能以儆效尤，難免重蹈覆轍！陛下若是不肯同意，你是天子，誰也不敢忤逆，可若是還要教陛下令天下人信服，教百姓們視陛下爲君父，那麼……這可就難了。”
朱瞻基卻是理直氣壯地道：“我承千千萬萬之人所託，如何能徇私情？而悖逆公義，陛下應是不應？”
張安世默默地又靠近了朱棣一些，在朱棣的身旁低聲道：“陛下，回頭收拾他，先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