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那道由蘇午凝合諸時空之我,繼而在這宇宙洪荒匯成的天地橋上,仍有蘇午的身影若隱若現。他們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傳進了柳飛煙的耳內,柳飛煙更知此下情勢危急,自己每多一分猶疑,對蘇午而言,都更多一分負擔。
她想回頭去與蘇午並肩,但又想到了蘇午的殷殷囑託。
最終,柳氏女眼中淚光瑩瑩,還是擡步邁上了那道連通宇宙洪荒與雞卵天地的一線長橋——她踏上那道仿似由金光匯成的長橋的瞬間,身後便陡然傳來了震天動地的轟響,整個宇宙洪荒都在這般轟響中狂烈的震顫着,而她置身的金光長橋在此時卻不受影響,金光長橋飛快收縮着,帶着她迴向燧祖、張角等人所在的雞卵天地——
轟隆隆!
身後的震響聲搖撼着柳飛煙的心神……
她倉皇回頭,一剎那看到——那輪由蘇午聚集金沙氣韻化成的、包容了宇宙洪荒、大天、三清的燦燦大日,一剎那破碎去了!
無數厲詭被大天神韻裹挾着,被天根絞纏着,一剎那化作了一道以紮根於元河之中的紫紅巨柱獨足支撐起來的、如同高聳陵墓一般的大天本形,那座‘大墓’之頂,紫紅大天神韻絞纏跳動,聚化成了大天的面孔。
此時,大天的面孔便似是那座由無數厲詭堆積形成了墳土的陵墓之頂,跳動燃燒永無止息的紫紅火焰!
‘煌’!
這個剎那,柳飛煙驀然閃過一個在大商之時曾經見過的、在她印象裡一直模模糊糊的甲骨文字。
煌通皇。
皇者,實指祭壇上跳動不息的祭祀之火。
古人以此指代那些他們所不能理解的、超越了他們認知的神靈、自然現象,以及蒼天!
大天顯化出了它的皇天真形!
而那團跳動不息的紫紅火焰之下,本該是一座祭壇的大天身軀,此時卻被密密麻麻的厲詭硬生生堆積成了一座龐大的陵墓!
陵墓主室的位置,陡有一條恐怖手臂伸出,朝那輪瀕臨崩滅的太陽推壓而去——那道手臂覆壓之地,宇宙洪荒成片成片崩滅,淪落無盡的寂暗之中,無邊漆黑,朝着那輪顫抖的太陽推壓了過去!
“小哥……”
這般彷彿天地末日一般的景象,震動着柳飛煙的心神,她眼中淚水滾滾落下,已不知蘇午還能否在大天蓄積所有厲詭真形的一掌之下,搏得一線生機——這一次分別,或許真正要成爲永訣了!
她周身縈繞的五色仙虹震顫了起來——
三道人影從那仙虹之中掙脫而出,她們面目各不相同,眉眼精緻,五官面目每一分都是女媧精雕細琢的作品,但她們眉眼之間,總有一抹相似的神韻流轉於其中。
“郎君——”
三個只有淺淡陰影的女形哀哀切切地朝着那輪墜落的太陽呼喚出聲……她們的呼喚未曾得到任何迴應,金光長橋裹挾着她們的身影,在這剎那之間,直將她們帶回了雞卵天地之中!
……
嗡!
從宛若高聳陵墓主墓室內伸出來的紫紅手臂,將宇宙洪荒不斷推滅,引致黑暗無窮無盡地向蘇午覆壓了過來!
三清在遠處看去,卻生出了某種莫名的預感——
大天此時聚集所有厲詭,顯化‘皇天真形’,它的作爲竟不像是爲了摧滅蘇午,而是要以此種手段逼得完人沒有任何退路,將之逼迫到元河盡頭一般——然而,大天一直以來都極其忌憚元河盡頭那尊漆黑棺槨的異動,它有何理由要將完人逼迫到元河盡頭去,接觸那座漆黑棺槨?
那座漆黑棺槨之中,亦埋藏有完人曾經的諸我之一!
他如今距離諸我歸一層次亦只差臨門一腳——一旦他收束棺槨之中遺留的‘諸我之一’,收束那能抵達元河盡頭的一道自我,必致使完人成功登臨‘諸我歸一’的層次!
此於大天而言,沒有一絲好處!
除非……
三清看着此時大天盡出全力,欲要抹滅蘇午的那一道手臂,它壓住了性中升起的某些念頭,只是收攏了自身的氣韻,在暗中做了一些準備,以應對某些極不可測的情況發生——一縷‘道炁’從三清身後牽引而起,化入無邊黑暗之中,在這永恆的虛無之中游曳着,將道炁此端留在此般虛無之中,而彼端遊曳出了虛無,遊入雞卵天地之內,與自己留在雞卵天地之內的三道化身相合。
黑暗如水沸騰!
於此般沸騰的黑暗裡,蘇午感應到大天的殺機無處不在,已然封絕了自身的所有退路。他的前方,元河盡頭已現——
一道道恐怖氣韻懸滯於那副漆黑棺槨周圍,每一道氣韻都肆意侵染着元河,匯同那副漆黑棺槨隱隱散發出的氣韻,將元河源頭染成了斑斕五色。
而蘇午的身後,大天從胸膛中伸出來的那道手臂,將宇宙洪荒塗抹成一片沒有任何生機的漆黑。
大天的‘皇天真形’,酷似是一座由無數厲詭作墳土堆積成的陵墓。
而它胸膛處的裂口,隱隱約約又對應了佔據陵墓主位的墓室,只是那座‘墓室’之中,並沒有所謂棺槨安置其中,只有一道能使宇宙破滅的手臂從中生長出來了而已……
蘇午看着元河盡頭那座距離愈來愈近的漆黑棺槨,他忽然意識到了甚麼,猝然回首——大天酷似墓穴墳冢的‘皇天真形’撞入他的眼簾!
他再轉回頭去,已然驗證了心底浮現的那個念頭。
他忽然笑了笑,卻沒有任何猶豫,在無邊黑暗摧壓之下,一腳踏入了元河盡頭,那片水源五色斑斕之地——環繞在那座漆黑棺槨四下,距離那座漆黑棺槨或近或遠的恐怖氣韻,在這剎那被從天頂落下的那輪燦燦大日‘點燃’!
從蘇午身上爆發出的一粒粒恍若實質的金沙氣韻令那一道道恐怖氣韻競相‘復生’!
他們在一瞬間就生出了五官,有了具體的形體!
他們的形容,與蘇午別無二致——他們亦是在無數次光陰輪轉之中,曾經瀕臨元河盡頭,距離那座漆黑棺槨或近或遠的蘇午諸我之一——只是他們即便已經走入了元河盡頭,卻依舊無緣徹底掀開那副棺槨!
蘇午留在那副棺槨之中的‘我’,只有一個!
聳立於元河盡頭,一道道已經行至自身堅持的道路的終點的‘蘇午’,望着那被無邊金沙氣韻裹挾着的蘇午踏臨此間,他們盡皆笑了起來:
“後來者,繼承我!”
“超越我!”
“向前走!”
“超越我!”
“向前走!”
轟轟轟轟轟!
一道道蘇午的自我接連被金沙點燃,化作一道道沖天的火炬,向蘇午彙集而來,元河盡頭在此時完全化作了絢爛的金與紅色!
然而,蘇午卻不曾接受這一道道自我——
分明這一道道自我能令他自己更近一步,更瀕臨諸我歸一的層次——但他卻拒絕了將諸我合匯入己身,他沉默着,一步一步,行至元河的起始之處——那副漆黑棺槨之前,他站立在元河起源,便已經成爲了人道的終點。
他在彼處朝後看——
無數的‘我’在棺槨四下靜靜佇立,他們或是高興不已,大笑不止;
或是連連拍手,讚歎不已;
或是頻頻頷首,已然明白了蘇午的心意。
在這無數自我之外,無邊黑暗中,那座陵墓靜靜佇立着,從主墓室裡探出來的手臂,承載着一個宇宙的滅亡,亦隱隱連通着一個宇宙的新生。
在那座陵墓之頂,如一團紫紅火焰般扭曲的天根,忽又展開成了大天滄桑古老的面孔。
蘇午與大天對視。
他在大天的注視之下,忽然咧嘴笑了起來:“蒼天已死!
新天當立!”
這聲音傳遍了所有生與死的世界,引致化成大天身軀之上無盡墳土的厲詭紛紛震動了起來!
大天的面孔又一瞬扭曲成紫紅的火焰!
在此時,它已然不屑迴應蘇午甚麼了。
只是在蘇午一手壓住棺槨邊沿之時,悄悄展開面孔,又將目光投向了蘇午,看着蘇午一點一點將那座漆黑棺槨掀開——
離得近了,其實便能發現,浮沉於元河盡頭的這座棺槨亦並非完全漆黑一色,棺槨四面之上雕刻了大量的雲紋,在元河源頭五色斑斕水液浸染之下,那一團團雲紋直好似真正化作了雲氣,行將飄轉而去。
而棺材頂門上,還雕刻了一副昇仙圖——
昇仙圖中,一座高大的牌坊佔據了整副畫面,牌坊上懸着‘仙門’的匾額,而牌坊之下,有些侍候的僕從、丫鬟,其中有一對男女正站在牌坊左右兩側,躬身行禮,作伸手虛引之狀。
蘇午的目光落在那對好似是‘引路使者’一半的男女身上。
男人身材高胖,面龐黢黑,佝僂着背脊,其面孔雖然模糊一片,被雲氣遮蓋着顯得並不清晰,但整個人隱隱透出一種鬱郁沉沉的老氣,哪怕不曾見到其五官,亦能感覺得到。
女子雖也躬身行禮,但卻又給蘇午一種妙齡少女、天真爛漫的感覺。
‘一老一少’的男女搭配隱隱有些怪異,但看他們二者融入棺材頂的雕紋圖案裡,卻又顯得異常和諧——這老者與少女,竟似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夫妻!
被封死的棺槨,在蘇午手臂緩緩上提之際,竟緩緩地被揭開來。
蘇午一手揭開棺蓋,另一手托起了兩朵仙芝雲氣,天下之間,‘仙’培育的一整株仙芝不死藥,後來分作十份,十份仙芝不死藥中,柳飛煙食用一份,登臨三不在之地,其餘九份在種種因緣際會之下,終究全部落入蘇午掌中,他此前已經服用了七份仙芝不死藥,寂滅死氣爲自身帶來的傷痕仍未完全彌補,如今則要將這最後剩下的兩份仙芝不死藥,也一齊吞服。
服食仙芝不死藥,並未讓他有任何登上‘真仙’階級的感覺。
他反而與‘諸我歸一’的境界愈發接近了。
或許,洪荒之中,根本沒有所謂能超脫天外的‘真仙’——‘真仙’只是一個動人的謠言,一個誘人的魚餌。
也或許,所謂‘真仙’,實與‘諸我歸一’殊途同歸。
“魚餌……”蘇午笑了笑,依舊將那最後兩份仙芝不死藥服食盡,寂滅死氣造成的裂口於他周身鋪陳更多,他身上涌出的金沙氣韻亦愈發洶涌,以更快地速度填補着身上的裂口。
轟!
他在此時猛一發勁,終於將那漆黑棺槨徹底揭開來!
轟轟轟!
元河起源之地,五色斑斕之水猛然沸騰!
那副棺槨內,噴涌出了五色虹光,滾滾仙虹鋪陳於蘇午腳下,接引着蘇午朝仙虹頂點聳立的那道巍巍牌坊走去!
巍巍牌坊上,赫然懸掛着‘仙’的牌匾!
牌坊之下,有些僕從丫鬟或近或遠地站着,其中有一個老者一個妙齡女子的身影從蘇午身畔經過,令蘇午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熟悉感。
他來不及細思甚麼,五色虹光便在眼前一層層地爆炸了!
在那爆炸的虹光中,他看到披着繡畫昇仙圖的錦被入睡的自己,看到一輛以漆黑棺槨作車身的大客車,看到許多似是而非的人……這種種光怪陸離的景象盡皆散化去。
天地間只剩下一片寂然無聲的白光。
白光裡,有了雨聲,有了呼吸聲。
更遠的地方,響起了車流穿梭的聲音,中有汽車鳴笛的聲音,與電動車鳴笛的聲音交匯着,共同組成了雨天裡再普通不過的都市一角。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
一道模糊扭曲的人影站在窗邊,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線。
它在某個剎那忽然轉回頭,看向了出現在這間房室之內的蘇午。
素淨如雪洞的房間裡,除卻一張寫字桌,一個衣櫃,一張牀之外,便再無他物,蘇午看了看桌子上的大學必修課課本,又將目光轉向那張鋪着灰色牀單的雙人牀。
單調、乾淨、整潔的雙人牀牀頭上,偏偏擺着一些可愛的玩偶。
透過衣櫃門上的玻璃,隱隱能看到衣櫃裡懸掛着幾件年輕女子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