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三清的提問,蘇午卻道:“今‘鬼師張修’、‘師君張魯’想來也是你三清的化現。
你傾蓋張修、張魯、張盛原本的因果,是有何圖謀?
張修牽連故始人教之中‘原始巫教’的因果,張魯掌天師尊位,與大天有所牽扯,至於張盛,原本根從‘天師識’,隱隱然與想爾有所關聯——只不過想爾今下已然徹底死去,卻不可能死而復生了。
而殺死想爾者,正是我。
原始巫教、大天、完人……莫非你還有心圖謀‘一氣化三清’之道?你所圖不小啊……”
三清與蘇午對視,對蘇午所言漠然視之:“這樣的圖謀,卻遮不住你的眼睛。”
它倒是乾脆承認了蘇午對自身圖謀的推測。
——今下雙方各自有各自亟待解決的危機,須要破除的困局,是眼前橫亙的困局讓它與蘇午不得不聯手一次,二者卻並不可能成爲永恆的盟友。也是今下眼前的困局,令二者必須摒棄前嫌,哪怕知道對方在與自己合作的同時,也在算計自身,亦必須捏着鼻子把合作進行下去。
見三清乾脆承認了自己的推測,蘇午也不再就此事與三清多言。他直視三清,直接道:“我欲殺死‘仙’。
正需要閣下相助。”
“殺仙……”三清聞聲笑了起來,但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眼底如同藏着一方枯寂的宇宙一般,它道,“你願以服食仙芝不死藥,自身可能殞身作代價,誘仙至此累卵天地之中麼?”
它根本不須多問蘇午甚麼,一瞬動念,頃刻間即能了知欲要殺死‘仙’,必須要首先具備的某些條件。
“我自然有辦法引誘仙至於此間。”蘇午道,“你只需確定,能否與我聯手,於大天攪動此間天地之前,直接滅殺了仙?”
“仙死以後,它一切積累與遺藏,你與吾各自出手爭奪。”三清沒有直接回答蘇午的問題,而是與蘇午討論起來仙死以後的事宜——這卻已是變相地回答了蘇午的問題。
蘇午聞聲直接搖頭:“仙死以後,‘鴻蒙金座’之氣機,卻不會隨仙崩滅而去,我須取此鴻蒙金座氣機。
至於仙留下的其他氣藏,你我可以各憑本事爭奪。
——你若不同意,我便將你拋離於此累卵天地之外。”
“可以。”三清乾脆答應了蘇午的要求,今下蘇午佔據主導,而它卻須借蘇午演化的此方累卵天地來恢復己身,諸多事情,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但它又確有實力,使蘇午不能對它壓制太過,是以它首先出聲提及分潤利益之事,就是在藉此提醒蘇午,它不可能爲蘇午白白做事。
它看着蘇午,道:“你欲借那鴻蒙金座之氣機,奪位而上,成天地主?”
“皇帝輪流做,今時未必不能到我家。”蘇午如是言語着,一縷縷虛妄渺茫的詭韻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 Wωω▪TтkΛ n▪¢ 〇
三清感應到那一縷縷詭韻,它的眼睛霎時好似化作了兩輪漆黑太陽,映照在蘇午身上,觀見那一縷縷虛妄渺茫的詭韻在蘇午身前彙集着,倏忽之間,化作了一道如山嶽一般高聳的蒼白足掌!
那道足掌之下,虛妄渺茫的詭韻不斷浸潤覆淹,彷彿能抹除衆生的過去未來!
——這道蒼白足掌,乃是三清的一隻足掌!
蘇午成爲‘神上完人’之時,自身已然將容納在身的諸多厲詭,及至三清的幾個部位,徹底化爲自身的一部分。
但他彼時只容納了三清的一隻足掌而已。
三清另一道足掌,沉寂於他原本的劫影之中,隨鼎靈脩持魔身種道大法,葬在了他的劫海之中。
至他成爲完人,劫海徹底化散,鼎靈自然甦醒,這剩下的一道三清足掌,本是鼎靈的一道劫身,但因他如今乃有大用,只得從鼎靈處借來——或許也再還不回去。
枯寂冰冷的氣韻從貌似一青年人的三清身上飄散而出。
四下驟有羣星浮沉,或起或落。
一顆顆原本散發璀璨光芒的大星,迅速流失去所有光芒,在三清身外的宇宙中逐漸淪亡。
三清看着那道散發出虛妄浩渺之氣韻的足掌,眼睛好似釘在了蘇午身上:“你欲如何?”
它借自身諸部化散於天地宇宙之中,以修自身理解的‘諸我歸一’。
卻在最後關頭,被蘇午連奪腸道、想爾性識、足掌等諸部融於完人體魄之中,這件事由此一直就是它最大的忌諱。
今下蘇午卻當着它的面,拿出了它的一道足掌。
不論對方意欲如何?卻不可能是將這道足掌,歸還於它自身!
“大天耳目遍佈天外,環繞累卵天地,它未能在天外探知你的氣韻,自然會猜測你就在此方累卵天地之中。”蘇午淡淡回道,“它既知道你所在何處,仙自然也會知道。
如此,我縱有法引誘仙,但其顧慮你我同在此方天地之下,卻未必會上鉤。
所以需你化相寄託於你這道足掌之上,探出累卵天地,大天自會掠殺你之化相,仙亦因此而知你從累卵天地之中脫出,這樣一來,它便再沒有顧慮,可以‘放手一搏’了。”
“吾之足掌,任由大天抹滅煉消?”三清問道。
“它今被我所掌握,自然是我的東西。
與你何干?”
“……”
三清沉默了一個剎那。
一剎那後,四下競相墜落的星辰盡數消隱無蹤,而三清顯化真形,化作一三首而六臂,身繞宇宙洪荒的陰影,這道陰影中央頭顱眉心處,霎時裂開一道縫隙,玄而又玄、不可測度的氣韻從裂隙之中流淌而出,一剎那覆蓋了聳立於天地間的那道足掌——
三清本形又變作那個名叫張盛的天師道人。
而那道足掌詭韻演化,竟在此瞬變作了三首六臂的三清本形!
“你欲在何時出手?”三清問。
“就在此時。”
蘇午話音落地,一團團漆黑薪火鋪天蓋地般從彼方通天大河河面上,蔓延至此方,臨近了蘇午的身畔!
燧皇、柳飛煙二者至於此地。
至今時的爭鬥之中,彼岸亦如凡類,是以蘇午只請了燧皇一個,爲自己援手!
三清看着從漆黑薪火中走出來的燧皇,它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微微停留,即轉向燧皇帶來的柳飛煙身上。
柳飛煙感應到那與蘇午相對而立的青年道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她倏忽轉頭看向對方——
這一個剎那,柳飛煙頓生出一種自身一切所有根腳,盡皆無可遮瞞的感覺!
而那‘青年道人’眼神瞭然,與其身前的蘇午說道:“近‘仙’之人.世間竟然有近似於‘仙’的活人存在……
大天已然發現了她的特殊,所以以天根侵染纏繞於她。
天根、元根於其身上交融,倒更造就了她。
你欲以她來服食仙芝不死藥?”
三清詭異地笑了笑:“太過可惜了……”
也不知它是可惜仙芝不死藥就此被浪費去,還是可惜一位近似於‘仙’之體質的人,將要因爲服食仙芝不死藥而死。
蘇午面無表情,伸手一指那聳立於天地之間,寄託着三清化相的三清獨足,三首六臂的漆黑形影頓時被他收攝禁錮在了掌心裡,他在此時開聲說道:“我以你之化相放之於此方累卵天地之外。
隨後,她會服食仙芝不死藥。
至此時,仙感應到仙芝不死藥爲人所吞服,必然會有所行動。
我們便隱在四下,一旦‘仙’侵入累卵天地,臨近於她的時候,立刻出手,將‘仙’絞殺。”
三清聞聲不言。
它的身影一瞬間淡化去,好似與此間的山、深暗的夜、流淌的河融爲了一體,又好似已完全自此間離去。
蘇午將目光投向燧皇,燧皇立知其意,點了點頭,身形隱於熊熊漆黑薪火之中。那滾滾火焰燒滅了燧皇所有存在的痕跡與因果,最終消散於無盡虛無之中。
此時,這片幽暗山谷之中,好似只剩下蘇午與柳飛煙兩人。
柳飛煙低着頭,不叫蘇午看到她的神情。
服食仙芝不死藥,她大概率就會殞命。
今下臨近自己的死期,她亦不知自己內心究竟是甚麼感覺,似乎如釋重負,又有太多東西割捨不下。
“飛煙,服食仙芝不死藥之後,‘仙’隨時會追蹤而來。
你不必理會其他事,只需盡全力抗禦這一縷仙芝不死藥中的寂滅死氣,試着以自身消化那寂滅死氣之後,仙芝不死藥中遺留的藥性。
待到‘仙’殞身以後,我會出手救你。”蘇午神色嚴肅,聲音又刻意地放輕了,與柳飛煙說道。
在‘仙’殞身之前,柳飛煙只能依靠自身來抵禦仙芝不死藥中的寂滅死氣。
她輕輕點頭,從蘇午手中接過了那一縷雲氣嫋嫋的仙芝不死藥,儘管這一縷仙芝不死藥,僅佔全部仙芝不死藥的十分之一,但柳飛煙將它接在手中,手掌仍不可避免地遍佈刑具刀殺之傷,整隻瑩白如玉的手掌剎那鮮血淋漓,又在轉眼之間乾癟、萎縮如干屍。
“小哥,人死以後會看到什麼?”因這持續不斷、直擊性靈的劇痛,柳飛煙蹙緊了眉,她一張清秀的面孔倏忽變得蒼白,仍勉強露出些絲笑容,向蘇午問道。
“只當是一場夢罷……”蘇午嘆息着回道。
“嗯……”
柳飛煙答應一聲,她朝乾枯手掌中的仙芝不死藥輕輕吸了一口氣,那一縷輕盈縹緲,看不出有絲毫寂滅死氣的仙芝雲氣就浮動起來,化作一股輕靈之氣,流入柳飛煙的脣齒之間,越過喉線,頃刻之間在她五臟六腑之中彌散開來。
無以言喻的疼痛,令她的性靈霎時遍佈裂痕!
她的滿頭青絲,瞬間變得蒼白,失去了生命的光澤!
她的面孔瞬時失去血色,皮膚愈發蒼白,逐漸接近於透明,變得輕薄如蟬翼,透過那層輕薄透明的皮膚,甚至能看到其下成片成片失去生機的血肉,以及變得蒼白的骨骼、瀕臨破碎的五臟!
寂滅死氣無聲無息在她體內流淌着。
所過之處,生機全無!
蘇午緊緊皺着眉,將膚色變得輕薄透明、連身軀都憑空輕盈得似只餘一團空氣的重量的柳飛煙橫抱起,把她抱到了山道中間的棺槨裡。
他看着棺中形影近乎透明的女子,嘴脣囁嚅着,終究未發一言,將掌中禁錮的‘三清化相’釋放了出去,沿着累卵天地之間遍佈的裂痕,一剎那遊曳於天地之外!
他在此同時,猛然搖動支撐累卵天地的天柱超脫相——
累卵天地跟着猛烈顫動,好似在醞釀着一場暴動!
……
被天柱超脫相支撐、引導匯聚而成的‘累卵天地’,實則渾如一顆雞卵,在枯寂無光、不見一顆星辰的荒蕪之中徐徐轉動着。
這顆‘雞卵’表面,遍佈裂痕,瀕臨破碎,但因天柱超脫相的堅牢支撐,竟使之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搖搖欲墜、瀕臨破碎,卻終究支撐了下來。
於這顆雞卵之外,漫無邊際的荒蕪之中,無數紫紅天根牽引着元河大水的氣韻,將這顆瀕臨破碎的雞卵環抱住,有一縷縷天根沿着雞卵表面遍佈的裂痕,遊曳入了卵鞘之中。
但那些遊曳入累卵天地之中的天根,相比遍佈洪荒的天根而言,卻又微不足道。
天地內外景象,正如蘇午推測的那樣——
大天雖將力量滲入了累卵天地之中,但終究不能如從前掌握舊天一般,將觸手遍及今時的累卵天地。
它的力量無法實控這方瀕臨破碎的天地,蘇午、三清乃至衆生,都因此而贏得了喘息之機。
此時。
那好似鑲嵌於洪荒之中的雞卵,驟然晃動了起來。
其上遍佈的裂縫,在此瞬不斷擴開,增大。通過一道道裂縫,甚至能看到累卵天地之中的情形!
環繞着這顆雞卵的叢叢天根立時加快速度,將一叢叢根系探入累卵天地之內,漫漫天根交織成網,正要覆蓋於雞卵之上的這個瞬間,三清的氣韻陡然自某一道裂縫中流淌了出來——
緊跟着,三首六臂、居於宇宙之中的三清,自累卵天地之中脫離,它手掌輕輕一撥,無數天根頓時調轉方向,從它身畔遊移而開,而它自身一瞬間脫離天根束縛,往此枯寂洪荒中的某個角落投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