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惡來

那自明亮火焰中流淌出、繼而被帝辛塗抹於胸膛之上用以彌合胸腹傷勢的血液,亦隨火焰熄滅而消失無蹤。

塗抹於帝辛胸膛上的血痕也徐徐消隱去。

但帝辛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古老而悠遠的氣韻來,他將沾着斑駁血跡的衣衫披在身上,遮住了自己的胸膛,卻難遮住那般古老、悠遠、始源一般的氣韻。他目光看過空蕩蕩的大殿,而後沉聲說道:“來人。”

話音落地之後不久,門外侍候的甲士步入殿中,在大殿門口向帝辛跪伏下拜。

“寡人身上舊疾復發,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

你去請惡來將軍至於宮中,爲寡人看守寢殿。”帝辛同那甲士說道。

那甲士亦看到了地上一灘灘漸漸乾涸的血跡,他微微擡頭,見帝辛臉色蒼白,更知大王傷勢絕對非同尋常,是以忍不住出聲道:“是否要將天臣儺也一起請來,請她爲您醫治傷勢?”

甲士口中所稱‘天臣儺’,在今時只有一位。

即是已自殿內離開的女子‘妲己’。

辛緩緩搖頭,閉上了眼睛:“不必勞動天臣儺。”

“那請大王先回寢殿休息,奴這就去請惡來將軍入宮。”甲士滿面擔憂,再一次說道。

“惡來不入宮,寡人不休息。”辛再度搖頭。

甲士見狀,只得恭敬應是,匆匆走出大殿。他未有與其他同僚透漏任何消息,一路出了王宮以後,將惡來尋到,帶回了王宮之中。

惡來,身高九尺,披覆一身金甲,配一對黃鉞。

其領數百甲士直入王宮之中,不久以後,就將帝辛護送至寢宮之中休息,同時封鎖了寢殿四面,禁絕任何宮人靠近。

赤日炎炎。

猛士如林簇擁着大王的寢宮,他們配齊甲兵,體魄之上蒸騰的氣息,幾乎聚集成了一團團火焰,要將大地都點燃。

而寢宮前的小型祭壇上,惡來昂首而立。

人神的氣韻在他身軀之上纏繞着、沸騰着,化作了獅虎龍象種種猛惡之獸,天地間流淌的劫運覆淹着他的軀殼,在忽恍之間,好似將他變作了祭壇上一尊黑黢黢的威嚴神像。

寢殿前的道路盡頭,妲己穿過林蔭,款步而來。

她見彼處商王的寢宮已被那些修煉‘人王法’的甲士們團團包圍,身後空氣倏忽氤氳,一條條斑斕狐尾浸入天地虛空之中,從四面八方朝那座寢殿接近而去,試圖探知到內裡商王的真實情形究竟如何——

忽有一陣風動!

惡來張開眼目,銅鈴般的雙目一瞬間好似變作了一對燈籠,高懸在寢殿之上,俯視四面八方遊行而來的斑斕狐尾!

一道道獅虎龍象等諸惡獸的臉譜從那對燈籠下鋪陳而出,傾軋向四面八方的斑斕狐尾!

九道狐尾未與那些沾染着濃烈香火人意氣息的惡獸臉譜有任何接觸,一瞬間倏忽退縮回妲己身後。妲己的面上像是籠着一層霧,她隔着那條長路,與惡來充滿嘲弄的雙目對視了一個剎那,便更改了前來‘看望’大王的主意,轉身就此離去。

……

大商宗廟之畔,幾座草廬拼湊成的院舍裡。

殷商太師,權傾朝野的比干,此時穿着一身便服,他一手持一柄豬毛做的刷子,一手牽着一頭幾乎要高過他的山羊頸上繩索,正從木盆中蘸取清水,刷洗着那頭毛色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山羊。

山羊高昂着頭顱,下頜上的鬍鬚隨風搖晃。

它微眯橫瞳,一副悠然自得,很是愜意的模樣。

經過比干一番刷洗,那頭公山羊的毛髮也並沒有變得再白亮分毫,它本已是一堆雪、一團雲,再潔白又能光潔到哪裡去?

反倒是若稍有不慎,哪怕只是沾染上些許塵灰,都會損傷了這份無垢潔淨。

比干素日看顧大商宗廟,幾乎不問世事,每日除卻灑掃宗廟、祭祀先祖先公之外,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刷洗這頭跟自己一同出生,伴隨自己至今的公山羊了。

此般山羊,在商人眼裡,亦是神獸之屬,被稱爲能識忠奸、斷善惡的‘獬豕’。今商遇疑難懸案,需要判別對錯之時,往往就是將雙方帶至一頭公山羊前,那公山羊若對其中一方點頭,則表明那一方犯有大錯,應當受到刑罰。

將人之對錯善惡,寄託於一頭山羊身上,豈非兒戲?

山羊又怎可能真是公斷是非的獬豸?

比干自覺此事甚爲可笑,是以他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從禮制至於民風習俗之上,徹底推翻這種以山羊斷案的傳統。

僅僅只是一個‘山羊斷案’的傳統,想要徹底推翻,尚且耗費了他十數載的時間,又何況其他?

是以比干更知大王欲廢除人殉遭遇的阻力有多大。

此事幾乎沒有達成的可能,而大王偏偏要這樣做,這便令比干與今商王意見相左,他由此漸將重心移至宗廟祭祀之上,對於國政大事甚少過問了。

而今入殿拜見大王,與大王爭執,在現下看來,確是他接受來的信息不足,一時受了蠱惑所致。

比干將豬鬃刷子丟進水盆裡,把手裡的繩索拴在了石柱上。

他拍了拍那頭公山羊的背脊,無聲地笑了笑。

從前大商斷案,將是非對錯寄託於一頭公山羊是否點頭之上,與今商、今時自己將大商國運種種,完全寄託於天廟祭祀之上,又有何異?

貞人們占卜出‘兇’的卦象,事實結果便一定是‘兇’麼?

貞人們認定某人登臨大爲,即可‘天下大吉’,最終便一定能吉順如意麼?

如今,比干自己收集了諸多消息,了知了‘九國獻子’之事全貌以後,已然對這所謂巫儺占卜,起了質疑之心。

他聽到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轉而安坐於旁邊的石墩上,看着公羊悠閒地吃着草,一時愣愣出神,直到那陣腳步聲的主人走入草廬院舍裡,向他躬身行禮,口稱:“叔父。”

此時,比干終於回過神來。

白髮老者擡頭看到一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身前三步以外。

男人一身華服,身後跟着衆多甲士與僕從,他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謙恭笑意,向比干行禮之後,又同那頭老山羊躬身行禮。

老山羊見其動作,卻直接向華服男人屈起前肢,跪倒了下去。

華服男人頓時一臉驚訝,轉而將目光看向了石墩上坐着的比干——他眼神裡暗藏的得意之色,都被此時的比干盡收眼底。

比干在內心裡搖頭失笑。

大抵是自己從前被霧矇住了眼,竟然從未發現,這個一向被自己視作恭謹有禮的子侄,面上會有這樣豐富生動的表情。

“獬豕竟然向我行禮?

這實在是太折煞我了——叔父自幼養到如今的這尊神獸,而今已然越來越通靈了啊,如果依照古禮,將它安置在殷都祭廟當中,揹負冤案的庶人前來拜它,一定能被它審斷出許多冤情。

天下之間,又會少許多懸案,平息更多冤魂了。”華服男人-帝乙庶長子‘微’又向獬豕躬身行禮,繼而又得那所謂獬豕跪拜不停,他眼神讚歎,如是向比干說道。

從前的比干若聽得子侄這一番說辭,必然會開懷大笑,與之辯論一番獬豕置於祭廟,引庶人前來叩拜,從而審斷案件的提議,是否真正可行,並且要讚自己這個子侄真正有賢德之相,所以可令獬豕都跪拜於對方。

但他如今見微如此,只覺得對方惺惺作態,內心裡索然無味,於是笑道:“它向你行禮,莫不是因爲你四下裡給它吃了許多好食糧?

伱親它,它自然親你。

人尚且如此,又何況牲畜之類?”

微聞此言,頓時察覺到叔父比干話裡有話,他心思飛轉着,同時灑脫一笑,揭過了這個話題:“原來是這樣麼?

倒是我小題大做了。

叔父今令我過來是爲何事?我每日清晨都會前來祭掃宗廟,供奉祖宗,叔父每日見我,還沒有看膩?還要專門請人來找我過來,咱們叔侄敘舊?”

面相俊美,與帝辛有三四分相似的微說道。

他話語裡隱隱有些撒嬌、打趣的意思。

微雖是帝乙之子,但自幼長於比干膝下,至其十歲時,方纔被帶回王宮,是以與比干感情深厚。

其長相比之帝辛更柔和秀美,帝辛身上毛髮甚多,二人身高雖不相上下,然因帝辛人王法修行更勝一籌之緣故,相比微變更顯陽剛魁梧,也因此顯得微柔弱一些,更令比干憐愛。

比干看着這個向自己小意撒嬌的子侄,好似看到了自己早夭的愛子。

他定了定心神,將那些雜念按落心神間,轉而一正神色,向微說道:“我今日已經入宮拜見了大王,詢問‘九國獻子’之事。”

微聽言,頓時心跳加快。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道:“想來我弟一定與您爭吵過一番,詰問您,是誰勸您前來阻止他恣意行事的罷?

大王是不是已知此事系我所爲。

還要質問我,收了那周國多少好處?”

微一番言辭連消帶打,直擊要害,他一邊說着話,一邊揮手令身後的奴僕上前,使之打開隨隊伍而來的幾口大箱——在那幾口大箱中,堆積了海量的貝幣、玉璧、黃金等財寶。

微接着道:“我確實收了周國獻上來的財寶,但卻從沒有要將這財帛據爲己用之心。

我欲將這些財寶,賞賜於朝中諸位阿衡,用此來彌補他們與大王之間的裂隙,使他們能繼續爲大商所用,不至大商朝廷人心離散,從而最終分崩離析!”

在比干看來,微這番說辭與應對,真可謂完美。

假若不是他離開王宮以後,即刻展開調查的話,應當會被微就此糊弄過去了。

他走到那幾口大箱前,隨便將手掌插入成堆的貝幣與金子、玉璧之中,從中撈取了一面玉璧。

玉璧上雕刻的紋樣,在太陽光下隱隱發亮。

而紋樣間留下的‘長勺氏’甲骨文,亦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雙勺環繞玉璧,間刻長勺氏的字樣。這是長勺氏的玉璧。”比干放下那塊玉璧,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向了下一口箱子,“大邑商長勺氏,什麼時候也和周國勾結起來了麼?

竟然幫助周國聚集資財,獻媚大王的庶兄,請其釋放周方伯長子?”

長勺氏,今大邑商境內一大氏族,世出阿衡,乃是今商貴族,長勺氏就定居於殷都南面。

微面色一僵,而後立刻道:“長勺氏先前在須水之時,和周國交戰不斷。這些玉璧,應該是周國從當初長勺氏族繳獲而來,如今獻至我手中。我收取這些財帛,並未被財欲薰心,而是想借這件事,彌合朝中離散人心。周國使者也說,獻上財帛只因敬愛我之賢明,希望我能促成此事。

假若無法促成此事,他們亦不會有甚麼怨懟。”

話外之意,即是周國送上門來的大量財寶,白撿的便宜,自己拿下也沒甚麼壞的後果——並且,自己一片公心,可以用這些財寶彌合朝中阿衡人心。

然而,比干隨後又從下一口箱子裡拿出一面玉璧,遞給了微:“這面玉璧之上,有索氏的族紋。”

“這尊銅鼎內,記載着空相氏鑄鼎的年月,以及因何事鑄鼎。”

“這塊金子上,刻有……”

比干連連從木箱中拿出一件件財寶來,那些寶物之上,都留有當朝貴族、阿衡氏族們的族紋、銘文等等記號。

最初之時,微還能解釋一二,稱長勺氏、空相氏等與周國或有交戰,或本出同脈,是以周國獻上來的這些寶物之中,留有他們的印記,但隨着比干拿出的、留有記號的寶物愈來愈多,他便愈發解釋不過來,最終只能陰沉着臉,不再言語!

“叔父竟然不知道,周國比我大商也不遑多讓,已經如此強橫了。

竟與大邑商八成貴族交戰、聯合,或是同出一脈?

那今周方國,莫不才正該是大邑商麼?”比干回身看着沉着臉的微,幾句話後,話鋒一轉,直向其問道,“周獻給你的那些財寶,已經被你花光了吧,微?

這些是你從大商諸貴族那裡暫借而來,你再拿他們的寶物去賄賂他們,緩和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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