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與金剛智、丹加、卓瑪尊勝同回慈恩寺的時候,亦有一隊隊甲士、軍兵,及至諸多衣衫樣式並不統一,似乎來自三教九流的唐人,自慈恩寺中門魚貫走入,彙集到了大雁塔周圍。
從那些身上飄散種種詭韻的唐人之中,蘇午看到了張方的身影。
張方亦發現了蘇午,想要與蘇午打招呼,但其看到蘇午身旁跟着的禁中侍衛,一時又有些畏怯遲疑,不敢靠近。
“這些人是來做什麼的?”蘇午收回看向張方的目光,轉而向身旁的褚豆問道。
褚豆掃了那亂哄哄地聚集在大雁塔周遭、嬉笑打鬧的人們一眼,轉回頭來,向蘇午回道:“大雁塔生出詭變,縱然事情暫無主理,亦需有人嚴加看管,探查,瞭解內中情形,封鎖此間,不致鬼祟走脫。
這些人便是被安排在此地,封鎖大雁塔內外的。
他們皆系販夫走卒出身,或爲浪蕩子,或爲遊俠兒,或曾揹負刑案……這些人,也被稱作‘不良人’。”
“原來如此。”蘇午點了點頭,旋而朝人羣裡的張方招了招手。
張方神色卑微,本來猶豫着要不要去與蘇午打招呼,當下見蘇午主動向他招了招手,他神色一喜,立刻穿過人羣,朝蘇午走了過來。
趁張方走近的間隙,蘇午與褚豆解釋了一句:“此人是我的一位故友。”
他神色坦然。
明明此時正是他與諸僧道爭奪主理大雁塔詭事的關鍵時候,事猶未定之時,他更需要避嫌,避免與大雁塔之事產生牽扯,然而他仍是這樣大大方方的表明了與張方的關係。
褚豆垂目看了他一眼,道:“我們知道的。”
蘇午笑了笑,看向此時走過來的張方。
張方向蘇午躬身行禮:“郎君!
還未與郎君分別半日,未想到咱們這麼快又能見面了,我今被分派到了不良人的‘火部’之中,專管長安周邊危險之事,郎君,您這是……”
張方探詢的目光投向了蘇午身後的褚豆。
對方一身銅色甲冑,在火光映照下,卻顯得金光閃閃,將褚豆這座肉山都襯托得無比威猛。
“先前聖人召我入宮。”蘇午與張方解釋了一句,看向其身後人頭攢動,周遭喧譁聲越發激烈的大雁塔,接着道,“大雁塔生出異變,你被派來封鎖此塔,探查內中情形?”
“是……”張方聽得蘇午隨口一言,內心對蘇午越發崇敬。他此下更畏懼蘇午身後那一身金甲的肉山將軍,於是壓低了聲音,小意地答應了一聲。
“此時塔內必定萬分兇險。
你們此去塔中,或會葬身於彼地。”蘇午隨手取出一道折成三角形的符籙來,交到了張方手裡,“此物留給你傍身之用。”
“多謝郎君……”張方對蘇午所言深信不疑,神色感激地向蘇午下拜行禮。
褚豆在旁不動聲色地看着蘇午與那火部不良人溝通,他見過蘇午種種作爲,越發覺得此人必定是一位修行有成的高士,這般隨心所欲不逾矩的行事作風,便連經常出入禁中的佛道二門高道大德,都少有做到。
“去忙你的事情罷。”蘇午擺了擺手。
張方告辭而去。
蘇午與金剛智在禁中侍衛護送下,往後院禪房而去。
路上,燈火閃發,人聲喧譁之際,褚豆快走了半步,臨近蘇午身畔,壓低了聲音道:“聖人還未着您主理大雁塔事,您此時便不該與此產生瓜葛,以免惹得聖人猜疑。” “天下是聖人的天下嗎?”蘇午忽然轉回頭,笑着問了褚豆一句。
四周火光驟閃了閃。
褚豆被這個問題震得一時懵然,剎那後回過神來,才道:“天下自然是聖人的天下。”
“那看來在你等認爲,天下人也是聖人的‘家裡人’,須以聖人爲尊長,生殺由他了。”蘇午搖了搖頭,“所以聖人未知塔內兇險,派遣這些不良人探查大雁塔。
他卻不需要爲那些不良人的死活負責的。”
褚豆心神更加茫然。
難道事實本來不就如此嗎?
聖人只有一個,縱然一時安排出了紕漏,引致些許死傷,難道還須要聖人來爲此負責?
天下難道不是聖人的天下嗎?
褚豆在內心種種困惑糾纏之下,沉默了下去。
蘇午與金剛智返回居處,即與褚豆分別。
天明以後,金剛智將帶弟子前往‘興善寺’,任‘翻經院主’,而蘇午亦會離開慈恩寺,前往‘涼州’、‘雍州’之地,解決彼此大旱之事,與佛道二門高士鬥法一場。
那金剛智臨近禪房門口時,側過身來,先向蘇午合十行禮,而後眼神困惑地問道:“天下莫非不是聖人的天下嗎?
百姓愚鈍,猶如豬羊,不知目的何處。
正須聖人牧天下之民,引他們去往正確方向。
聖人難道不是理應擁有整片天下嗎?”
蘇午看着金剛智的眼睛,卻只是笑,並未爲金剛智解決困惑。
諸事皆有其時代侷限性,脫離時代一切不過只是空談而已,他方纔只是偶生感慨,令他居於聖人之位,他未必就能做出甚麼成績來。
他領着丹加與卓瑪尊勝,推門走入禪房之中。
金剛智在自己所居禪房門口擰眉良久,也未能思索出甚麼答案來,無奈地搖了搖頭,推門走入禪房之內。
……
陶祖、洪仁坤拉着晴子與江鶯鶯,打了一夜的麻將。
四者皆已非常人,但即便如此,江鶯鶯、晴子與陶祖、洪仁坤打了一夜麻將之後,亦難免心神睏倦。
——祖師與洪師叔心識分外強橫,與他們打麻將想要贏得牌局,便必須要集中心識,不斷運轉心意才行,如此也就導致了江鶯鶯和晴子打過幾輪麻將以後,心神睏倦無比。
幸而蘇午在這時敲門,終於將二人從此般痛苦的牌局之中解脫了出來。
“我去開門!”
江鶯鶯匆匆起身,幾步走到門口,打開了禪房門。
門外天空微白,而蘇午領着兩個女子立在禪房門口,江鶯鶯一眼看見二女,忍不住愣了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