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回到東屋,還要提了酒壺敬福鬆。
這回他查賬,也看出福鬆前幾年打理貝勒府事務的用心。
之前有福鬆,如今有曹順,要不是九阿哥心血來潮,還不知道日常庶務這樣繁瑣。
他這人心小的時候確實小,心大的時候也確實大。
既將府務交代下去,就真是半點不操心。
福鬆推辭不過,就道:“那半杯就行了,您少喝些,省得姐姐不放心。”
九阿哥立時聽勸,道:“行,那就半杯……”
兩人碰了杯,喝了半杯。
剩下的半杯酒,九阿哥就跟珠亮與小三、小四碰了碰杯,至於小五,還是孩子,面前就沒有放酒盅。
總共喝了三盅酒,九阿哥倒是沒有醉。
可是齊錫到底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還是打發福鬆跟珠亮騎馬送到貝勒府。
到了貝勒府門口,九阿哥下了馬車,就招呼兩個小舅子進府。
“離宵禁還有陣子呢,進來跟你們姐姐說說話……”
舒舒因行動不便,最近連寧安堂也不去了。
實在是屋子裡悶了,就在院子裡溜達兩步。
福鬆與珠亮聽了,就沒有推辭,隨着九阿哥入府……
*
臘月裡天黑的早,正房已經掌燈。
東次間裡,舒舒半躺着,腳下墊着個扶枕,將雙腳擡起。
這幾日腳水腫的厲害,已經穿不了鞋子。
除了泡腳之外,舒舒坐臥的時候,就保持這個動作,緩解下肢水腫。
白果在炕邊坐着,手上拿着針線盒,正在給舒舒做大號拖鞋。
舒舒道:“不着急,明兒讓針線上的人做就是了。”
白果道:“鞋底子都是現成的,就是縫個軟幫,很快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舒舒的肚子,心有餘悸的模樣。
舒舒就道:“這是要臨產,看着嚇人罷了,沒事兒,過幾日瓜熟蒂落,我就清閒了。”
“嗯。”
白果點頭,心裡卻想到小棠跟花生。
這兩位都是打定主意不嫁人,如今一個在針線房,一個在膳房。
花生性子怯懦,怕跟生人打交道,這麼多年膽子也沒歷練出來。
小棠這裡,老人都曉得。
她是小時候見過生母難產而亡,立志不嫁的。
白果自己的終身定了,想着以後也要懷孕生子,生出幾分畏懼。
舒舒看在眼中,曉得自己失誤。
在頭胎生產之前,她身邊有小椿跟核桃,還有伯夫人還有齊嬤嬤。
這回待產,身邊沒有嬤嬤,凡事都是白果這個大丫頭牽頭照顧,這是嚇到白果了。
舒舒就道:“現在你瞧着我累,可早先它比芝麻還小,一點點的大了,也就習慣了,無礙的,等你經了一回,就曉得了,就跟暖房的瓜果似的,開花結果,自然而然,不用害怕……”
白果曉得是自己露怯,羞愧道:“奴才不如小椿姐姐跟核桃姐姐穩重,兩位姐姐當年都沒怕。”
舒舒笑道:“小椿家裡弟妹好幾個,核桃是臉上繃得住,在人前不顯,聽小松說她揹人的時候,兩腿都打顫兒。”
白果聽了,想起核桃的行事,確實是要強。
要不然也不會後來居上,成爲福晉身邊最信重的大丫頭。
白果羞愧道:“都是主子寬厚,容奴才不長進,奴才這些年行事,多有不足。”
舒舒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也有你的長處,不必跟旁人比,在府裡時是如此,往後嫁了也是。”
白果膽子小,可是勝在聽話跟忠心,這就行了。
白果聽到自己的親事,霞飛雙頰,道:“到時候奴才跟小椿姐姐似的,也回來當差……”
她之前不想嫁到府外頭,只想着在府裡找女婿,也是這個原由。
舒舒聽着一愣,纔想起了還沒有跟白果提讓他們夫妻婚後常駐蘇州之事。
這會兒工夫,外頭有了動靜。
“福晉,福鬆跟珠亮來了……”
九阿哥已經進了堂屋,站在東屋門口,沒有急着進來。
這是怕舒舒有什麼不方便之處。
舒舒忙坐起來,放下衣襟遮住了腳,道:“快進來說話!”
白果也起身,將針線籃放好,將軟墊放在腳踏上給舒舒墊腳,而後才避到門側,垂手而立。
九阿哥挑了簾子進來,後頭跟着福鬆與珠亮。
兩人進來,齊齊打千:“請大姐安……”
舒舒沒有起身,笑道:“快起來,還等我扶麼?”
兄弟兩個站起來,這才望向舒舒。
眼見着她雖笑容滿面,可並不是尋常那樣板板正正坐着,而是微微往後仰,手邊都是扶枕,肚子跟一口小鍋似的突兀。
福鬆上次見舒舒還是臘月初,當時大衣裳遮着,還沒有這樣明顯。
珠亮更早了,還是送中秋送節禮的時候。
兩人看了舒舒的樣子,明白了九阿哥擔心的由來。
只是當着舒舒的面,兩人也不好帶出來。
一時之間,竟是無語。
舒舒就笑道:“去給伯孃請安吧,一會兒回來再說話。”
福鬆跟珠亮應着,就由何玉柱帶着,往寧安堂去了。
九阿哥在舒舒身邊坐了,低頭看她的腳,見沒有穿鞋,道:“又腫了?”
舒舒點頭道:“一會兒泡泡腳就好了。”
九阿哥又往望向舒舒的肚子,道:“孩子呢,今兒鬧了沒有?”
“鬧了兩回,往下墜了,應該是撐不到元宵節……”
舒舒道。
她只生產一次,還是早產,臨產前的徵兆並不明顯就生了。
可是覺羅氏生了六回,早跟舒舒將各種徵兆說了。
尿頻、假性宮縮、小肚子下墜、下肢水腫……
這都是要生產的徵兆。
舒舒這裡,一件一件都對上了。
快的話三五天,慢的話十來天也要生了。
“那就不撐,生日大更好……”
九阿哥道。
舒舒道:“西廂房早收拾好的,今兒開始燒上地龍了,屋子裡也放了炭盆。”
上次生產,產室設在後罩樓。
如今後罩樓有豐生兄弟住着,就要另選地方。
九阿哥皺眉道:“會不會太狹小了,西屋不行麼?還省事些?”
舒舒道:“西屋有神龕,產房忌西屋。”
也忌設在正臥,否則也不用另外選地方。
九阿哥說了大年初二不去都統府、延遲歸寧之事。
舒舒聽了,沒有逞強,道:“爺在家裡,我確實更安心些。”
至於之前說九阿哥帶三個孩子走親戚拜年,那是美好願景。
過了年,三個孩子也才四歲,這麼大的孩子,鮮少有阿瑪領着的,多是女眷帶着。
夫妻說着話,福鬆跟珠亮從寧安堂請安後過來。
福鬆懷裡還抱着尼固珠。
“阿瑪、阿瑪……我真的跟瑪嬤去郭羅瑪嬤家麼?”
進了屋子,還沒有下地,尼固珠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九阿哥道:“你要是捨得跟瑪嬤分開幾天,不去也行……”
“捨不得,捨不得,去!”
尼固珠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九阿哥終於明白什麼叫“女生外嚮”了,酸溜溜道:“怎麼只捨不得瑪嬤,就捨得阿瑪跟額涅了?”
尼固珠笑着說道:“阿瑪陪額涅,額涅陪阿瑪……我陪瑪嬤!”
說着,她沒有張羅下地,而是伸出小胳膊,要珠亮抱。
珠亮受寵若驚,忙接過來抱了。
“我跟大舅最熟,就先大舅抱……”
尼固珠到了珠亮懷裡,半側過來小身子,看着珠亮,一半正經地解釋道:“二舅多來看看我,咱們以後也會熟的。”
原來方纔兄弟兩個請安後,提了九阿哥的話,說了明日接人連帶着尼固珠一起接之事。
尼固珠知曉自己可以出門,就張羅着要跟過來求證。
兩人都要抱她,尼固珠選擇了讓福鬆抱。
看着尼固珠小大人似的,珠亮也認真道:“二舅沒難過,是二舅不好,當多來看望尼固珠的。”
尼固珠點頭道:“那說好了,往後二舅要常來,要不我都不記得了。”
珠亮滿臉羞慚,恨不得詛咒發誓,以後會常來看尼固珠。
舒舒跟九阿哥看着大閨女哄人,不由面面相覷。
可真能哄人。
也自來熟的很。
這是隨誰了?
因有宵禁的時間卡着,福鬆跟珠亮沒有多待,喝了一盞茶,陪着舒舒說了一會兒話,說好了明早辰正來接人,就將尼固珠送回寧安堂,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