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捉蟲

說也奇怪,和解磊這樣鬥嘴了幾句,剛纔縈繞在心頭的那份酸楚倒是一下子無影無蹤了,聶天然重新振奮了起來充滿了鬥志。她從來都不是嬌小姐,也不會悲春傷秋,她要憑着自己的努力在這社會上有立足之地,不用被別人看不起,更不用去顧慮別人的看法。

招待所裡的被子帶着一股陰冷,窗縫裡都有寒氣滲入,她躲在裡面瑟縮了一個晚上,決定第二天去找個地下室住住,好歹她自己的被褥比這個暖和。

第二天起牀的時候,聶天然有點鼻塞,一口氣喝了兩大杯水,鬥志昂揚地上班去了。

這陣子策劃部十分忙碌,光棍節、聖誕節、元旦……一個接着一個,加上酒店自己的活動,大夥兒都忙得腳不沾地,眼看着元旦就要到了,這個節日一過,大家就可以稍微鬆懈一下。

聶天然雖然打定主意辭職,但她對工作向來認真負責,不想酒店因爲自己的離職遭受什麼損失,還是要把接踵而至的春節和情人節的策劃弄好了再走。

春節側重親情和家人團聚,大部分策劃已經在年夜飯預訂時公開,現在只是做個收尾就可以了,情人節則是每一年酒店的重頭戲,側重愛情和浪漫唯美,聶天然已經把大致的方案都定了下來,也開始着手籌備,只是有幾個關鍵的地方總覺得沒什麼新意,只好暫時放棄了思考,準備到處走走,讓腦子休息一下。

剛走出辦公室,策劃部的幾個小年輕就叫了起來:“聶經理你看,我們酒店上頭條了。”

聶天然走過去一瞧,的確,今天的都市週刊上頭版頭條就是“香格酒店集團榮獲國際酒店行業卓越獎”,副標題是h市“香格度假村榮獲國際白金五星稱號”。

頭條下面就是解磊的一篇專訪,照片裡的解磊人模狗樣的,一身白色的運動服,揮動着高爾夫球杆,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髮際,讓人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解總好帥!”

“解總笑得好溫柔!”

“解總有沒有女朋友啊?”

“小丫頭春心萌動了?”

“哪有啊,我只要解總這樣對我笑一笑就好了。”

……

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說着,聶天然忍不住想要打碎她們的幻想:“你們別被他的表象騙了,這人惡劣得很。”

小姑娘們聞言立刻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聶經理你是指什麼啊?”

“他花心,換女朋友就好像換衣服。”聶天然毫不留情地說。

“高富帥花心很正常啊,難道還是矮矬窮一天換一個?”小徐毫不在意地說。

“對,閱盡千帆,最後溺水只取一瓢飲,想想都很浪漫。”搞文字策劃的小秦雙眼冒着粉紅的泡泡。

聶天然簡直沒法和這幾個小年輕無法溝通,不過還是不死心地繼續黑解磊:“他是個繡花枕頭,紈絝子弟,頂着一張高富帥的皮。”

“聶經理不會吧?你瞧我們酒店的榮譽,不就是他的功勞嗎?”小王揮了揮手裡的週刊。

“這關他什麼事?這是酒店這麼多年積累的成果。”聶天然哼了一聲,“有秦總的一份功勞,有你的一份功勞,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和一個一年纔出現幾趟的空降兵有什麼聯繫。”

小徐掩着嘴樂了:“聶經理,你好像看不慣他。”

“聶經理,其實我覺得解總對你挺特別的。”小秦唯恐天下不亂來湊熱鬧,“他總會讓你去彙報工作,別的經理可沒這個待遇。”

聶天然忍不住想笑,拍了拍小秦的肩膀:“你這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他只不過是想……”

她一下子住了口,雖然她知道解磊讓她去彙報工作是爲了噁心她,可這事用不着在這些小姑娘面前提。

幸好內線電話響了起來,小秦接了起來,不一會兒掛了電話,打了個響指得意地說:“我說解總對你另眼相看吧,聶經理,快去解總的辦公室,哪天高升了可別忘記我們這些同甘共苦的妹子!”

聶天然壓根兒不想去,又不好直接拒絕,隨口說:“我去工程部對接一下元旦活動的事情,很急,幫我和總裁辦說一聲我過會兒再上去。”

聶天然在工程部轉了一圈,檢查了一下元旦策劃的細節,又在酒店的小花園裡坐了一會兒,天氣雖然很冷,不過空氣卻難得的新鮮。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香格大酒店背靠寶山這座天然氧吧,還擁有一塊自己的綠地,這奢華簡直人神共憤。

這座花園和酒店一樣,出自m國著名設計師之手,小小的空間硬是被他設計得層次感十足,每次聶天然在在這裡,仰望着香格大酒店三十六層的高度,總會有很多靈感。她喜歡這個環境,喜歡這家酒店,這三年裡,她工作得很愉快,一想到就要離開,心裡有那麼一點淡淡的憂傷。

走了一圈,她琢磨着解磊應該快下班了,這才往總裁室去了。

總裁辦在三十五樓,而解磊的辦公室則在三十六樓,和總統套房一起佔據了一層樓,據說樓頂還有私人停機坪和游泳池,實在奢侈。

電梯門一開,解磊那豪華的辦公室就在眼前,聶天然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反應,便推門走了進去。

偌大的辦公室空無一人,聶天然怔了一下,忽然覺得不妙,想要退出去已經來不及了,解磊從暗門裡走了出來,上身*着,下身圍着一塊浴巾,手裡正拿着一塊毛巾擦拭着頭上的水珠。

聶天然想要氣定神閒,可她的血液卻不受她的控制地往臉上涌去,哆嗦着說:“你你你怎麼又這樣?”

“都被你看過了,還害羞個什麼勁?”解磊漫不經心地走到她身旁,亮了一下胳膊上的肱二頭肌,自戀地問,“怎麼樣?有沒有男人比我的身材好?”

他的皮膚是小麥色,帶着一股陽光的氣息,肌肉也很結實,充滿了男性的力量,聶天然不敢再看,只得閉上眼睛說:“現在是上班時間,又不是健美比賽,你快把衣服穿上。”

她的睫毛微顫,兩頰通紅,雙脣微翕,渾身上下那若有似無的傲氣不翼而飛,解磊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覺得喉嚨有些發乾,低聲說:“聶天然,你還記不記得以前……”

“不記得了。”聶天然飛快地回答,後退了幾步,終於睜開了眼睛。

解磊的喉嚨僵住了,半晌才挑了挑嘴角,半帶戲謔半帶惡意地說:“你都被我看光了,我當然要回報你了,雖然晚了好幾年。”

聶天然尖叫了一聲,劈頭蓋臉地捶了過來:“你還敢提!流氓!變態!”

這力氣就好像替解磊在撣灰,解磊面不改色地受了兩拳,笑嘻嘻地說:“呦,看了還不夠,你還要摸嗎?那我豈不是吃虧了。”

聶天然比不過他無恥,只好逃一樣地出了他的辦公室,兩部電梯一部在一樓,半天也不見上來,另一部則是總裁室專用,她無乘坐權限,深怕解磊追出來,只好往旁邊一拐,跑到安全樓道里去了。

她靠在牆壁上,忍不住擼了擼自己的頭髮,在心裡罵自己:聶天然啊聶天然,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膽小!明明是他變態你逃個什麼勁兒啊!

樓道里空無一人,寂靜得有些可怕,聶天然閉上眼睛,思緒忽然便飄到了那遙遠的從前:如果那次痛經沒有碰到解磊……如果解磊沒那麼惡劣地欺騙她……如果解磊沒有去國外……

高中時的聶天然是耀眼的,她的成績優秀,尤其是語文,拿過好幾次全國作文競賽的金獎,算得上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她和好友穆冉,一個是才女,一個是美女,兩個人形影不離。

解磊是坐在她們倆後座的,吃喝玩樂無所不精,玩世不恭成天沒個正形,學習門門紅燈籠,被老師劃在放養的一羣人裡。

其實當時他們的關係還可以,每次考試,只要她和穆冉的身體稍稍往旁邊側一側,解磊就能不掛紅燈籠,爲此,解磊拿了無數好吃好玩的來賄賂她和穆冉,穆冉家條件好,對此不屑一顧,而她卻半點也不想讓人看出她的家境,大部分都面不改色地拒絕,只除了一套精裝本的四大名著。

是的,聶天然不想讓人知道她的家庭,她討厭那些或是同情或是嘲笑的目光,除了穆冉,沒人知道,才女的背後有那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高二快結束那年,徐愛娣託了好多關係,花了五六萬的贊助費,讓聶臻進了一所重點小學,爲之付出的代價是家裡每天都是鹹菜醬蘿蔔,還逼着聶天然去申請貧困生減免學費。

父親是國企員工,母親是出納,都有正當工作,家裡還有個二胎的弟弟,聶天然怎麼有臉去和人搶貧困生的名額?那一陣子聶天然困窘極了,連衛生巾都沒錢買,只好用那種老式的衛生紙折成墊子用。

她的月經很不規則,痛經也很厲害,那種老式的衛生紙很粗糙,也很容易滲出來,有次語文課上了一半,聶天然就忍不住了,強撐着告假去廁所換。

她幾乎是掙扎着挪到了廁所,靠在薄薄的壁板上,腹部一抽一抽地痛,下身血流如注,褲子上都染紅了,她看着看着,沒來由地就哭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哭得這麼傷心,小時候,她還能不甘心地追問媽媽爲什麼喜歡弟弟,還會靠耍賴和哭泣來吸引大人的目光;長大了,她卻再也沒有犯過傻,她知道只有自己變得更強更好,才能不讓母親看不起,才能脫離這樣壓抑的生活。

她哭得天昏地暗,偶爾一擡頭才發現,和男廁所相鄰的那座牆上,趴着一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