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看着眼前背對着我,卻隱隱散發着一股子冷勁的二蛋,熟悉且又陌生。我不再說話,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似乎就在二蛋臨去京都前的一晚,也是這種感覺。我漸漸地懷念起那些鄰里鄰外稱我爲二蛋嬸子的日子;懷念那個成天頂着一張憨笑有求必應的二蛋;懷念人前人後那一聲聲純樸歸真的“媳婦”
兩行清淚順着頰骨滑下,心中沒有過多的悲慟與遺憾,只是懷念!我悄悄地上前,繞着二蛋的後腰圈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淚水即被衣料蘸了去。
“越兒?”博安似感受到了我異樣的情緒,轉過身來反手環住我,低頭在我的發間輕輕地落下一吻,持着與那吻同樣的柔度說道,“後悔來到京都了嗎?”
我驀然擡首,他的目光如秋水一般柔軟且多情,心中一熱,頷首微微點了點頭,輕啓紅脣:“對於二蛋嬸子與世子妃突兀的轉變,我始終無法適應,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在漁村,雖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那樣的日子卻是我習慣了的。而生爲博安的你,我更覺得心疼,心疼你冷靜得不像那個可以爲一句話而大動干戈的二蛋了。你每天活在思心揣度中,似在煎熬。”我說得真摯,他聽得動容,久久也不聞其搭腔,只緊緊抱起我,將嘴角靠在我的額上,“嫁雞隨雞飛,嫁狗隨狗跳,不管是二蛋還是博安,即認定了你,便永生跟着你,樂且同樂,憂且同憂——絕不後悔!”
“對不起!”我擡起頭,意外地對上他充滿無耐且憂傷的眼眸,是啊,他又何嘗是願意的呢?他那聲對不起使得我更加心疼,捧着他的臉,踮起腳尖送到自己柔軟的脣,此時此刻,我似乎只能用這種方式去安慰,鼓勵他。
輕輕地觸了觸他溫熱的脣角,再去看他,二蛋眼中的波瀾已迴歸平靜,像是冬季裡的冰河,安靜的冰面上感受不到河水的澎湃與激情。
“越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似迷失在了那條冰河之上,待回過神來,發現二蛋牽起我的手,已前往君子園更衣的途中。
一匹雪白的汗血寶馬健步如飛,奔馳在西效無人的山道中,馬背上馱着一男一女,身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卻掩不去他們的陽光英挺和柔美可人。他們不是別人,正是刻意僑裝的二蛋夫婦。
“哇,原來騎馬是這麼好玩的,比騎摩托車好玩多了,哈哈……”我小腿的腓肌穩穩逼地貼在馬肚上,一手抓住二蛋摟在腰上的臂膀,一手握着繮繩的尾端,隨着馬的奔跑而上下起伏着,忘情所以的大叫。
“何爲摩托車?有我的雪影快嗎?”二蛋附在我耳邊朗聲問道,似被我莫名的喜悅影響,他也是眉開眼笑。
“哪能單單比快,要比持久力!只要油水充足,日行千里根本不在話下。”我十分得意,這個,可是我唯一的時代自豪感。
“你家鄉的東西奇奇怪怪的,好比是那怪船——我已派人去漁村,取回屬於你的東西,不日便可收到。”說到一半突然扼住,轉了話茬。
“是怪船裡的東西嗎?”我一陣驚喜,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快艇裡還有我的善長的武器。
“正是。”話音才止,正要說些感謝之類的話,卻見二蛋幽深的眸子望向了前方,“到了,便是那裡。”
順着他的視線探去,前面山澗有一座白牆青瓦的院落,院落的前方有一潭深湖,碧波粼粼;院落的東側已開墾了一畝農田,種了些玉米和一些常見的小菜;四周碧水青山,好一處悠閒自在的地方。
在二蛋的攙扶下跳下馬背,我環顧了四周失聲叫道:“這地方好美!”
“走吧!”二蛋寵膩地笑了笑,拉起我的手上前叩門,借這空擋,我擡頭瞧見院門上方的石樑中寫着“碧水別宛”四個大字,心想這名字取得倒也貼切。
二蛋的敲門聲極有規律,三長兩短,頓了一息又兩短三長,便聽起裡面有一婦人的聲音,摻着喜悅:“定是少爺來了?”
“吱”的一聲,門應聲而開,裡面探出了張笑臉:“我就是說嘛,定是少爺來了!”笑臉上方包了塊碎花方巾,四十開外的婦人,熱情地拉着二蛋進了院子。
院中,有兩位在石桌上對弈的老者,似未注意到我們的到來,二人神情專注地盯着棋盤,手中各執一子,眉頭深鎖,咬牙切齒,互不相讓。
東坐的一人已頭髮花白,許是已到了從心之年,高高束起的髮髻被一支銀簪固定在頭頂,散下幾許亂頭,然而面色紅潤,精神抖擻;西坐的一人作商人的打扮,冠帽上的藍寶石時不時的閃爍着藍光,耀顯了商人逐利的本性。
“呂嫂,老爺子身體可好?”二蛋拉着我坐入院中西側的葡萄架下,扯着謙和的笑容,看着爲我們端來茶水,動作麻利的呂嫂問道。
“老樣子,龍姑娘正照顧着!”呂嫂放下茶杯將食案抱在胸前,站在旁側神情有些黯淡。
聽完,二蛋收起了笑臉,不再說話,底頭托起茶杯輕酌。觀倆人的神情,我隱隱猜到,這老爺子想必指得就是靖王了。
“百里老爺早間便來了,與趙爺一直對弈到現在,也不曾用午膳,少爺你可得要勸勸!”少許的沉默後,呂嫂先起個話頭,望着幾步之遠的石桌上,清脆的嗓門只在頃刻便掃去了二蛋的陰霾。
百里老爺?難道是百裡挑一的父親嗎?是了,仔細瞧去,那位作商人打扮的老者若屏去那一身商閥的氣焰,眉眼輪廓倒與百裡挑一十分相像。
“師傅與百里叔叔若較真起來,可是出了名的拗脾氣,豈能輕易勸得了的!呂嫂也莫去理他們,拾綴間廂房,今晚我與越兒留宿再此!”二蛋擡眼看了看仍陶醉在棋盤裡的二人,只吩咐道。
“喲,太好了,越兒姑娘長得可真水靈,與我們少爺甚是般配,呵呵!”聽二蛋如此說道,呂嫂這纔有暇上下打量着我,說完便掩嘴笑着奔回屋內。
我倒是被她那別有深意的兩眼瞧得些有忸怩,頷首擡眸偷瞥着二蛋,紅暈飛染。
“哈哈,若不是在要緊的事上,我倒是難得見你害羞一回!”我的羞態自然絲毫不差的落入二蛋眼中,卻見他正着臉色說道,“呂嫂是心直口快的人,莫要與她介意。”
知道二蛋那所謂“要緊的事”所指爲何,又瞥見他那正經的眼神裡有股回味無窮的意味,我面紅耳赤,嘟着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示自己的不滿與抗議。
這時,一陣爽朗且哄亮的笑聲自棋盤上飄入耳裡,只見棋盤東坐的趙爺仰頭大笑:“哈哈,哈哈,百里老弟,你輸了!”
反觀百里老爺似不服氣,雙眼仍緊盯着棋盤,企圖挽回局勢,舉在半空中捻着白子的手久久未曾落下。但在下一秒便見他將手中的白子重重摔回瓷碗中,憤道:“你使詐,勝之不武!”
“兵不厭詐!”趙爺翹起二郎腿,捋着白花花的鬍子,甚是得意。
“哎!”百里老爺不耐煩的招來一旁靜候的小廝,“撤了撤了,記着原封不動,改明兒我定來了了此殘局!”小廝依言端着棋盤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我聽着兩人的對話摸不着頭腦,不由的皺眉思索,仍是不解,便問道:“既然棋未下完,便是勝負難定,怎得會有輸贏呢?”
我話音剛落,趙爺與百里老爺對視一眼,相繼朗聲大笑。百里老爺轉身站起,朝這邊走來:“賢侄,這便你是念念不忘,不惜許下重諾要保護的糟糠之妻?”
“小侄這裡還要謝謝百里叔叔捨得愛子涉險。”二蛋也跟着站起身來,作揖行禮,指着迎面而來的百里老爺爲我介紹道,“越兒,這位便是你的大哥,百裡挑一的父親百里司百里叔叔。”
我見二蛋對他如此恭敬,底眉思量,想是因爲輩份的關係,便離坐下拜行了大禮:“越兒見過百里叔叔。一路而來,承蒙百里大哥庇護,這才安全抵京。路上還曾想,像百里大哥這樣文武全才、機靈過人的人物,倒底是如何培養出來的,今日見到了百里叔叔方解開心中的疑團,自古虎父無犬子,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哈哈,好一個虎父無犬子,這話中聽,中聽!”百里司忙伸手將我扶起,被我這一溜馬屁拍得舒服之極,大笑不止。
“越兒,這位趙科趙將軍,是父王的近身侍衛,也是我的恩師。”二蛋跟着淡淡地笑着,繼續爲我介紹着隨後行來的趙爺。
“趙將軍是二……夫君的恩師,自也是越兒的師傅,自古一日爲師,終身當父。師傅在上,受徒媳一拜!”說話的同時,我伏地叩了三個叩首,趙科連連搖手道:“世子妃金貴之軀,使不得使不得!”
而我卻不顧他的勸阻,執意磕完三個叩首,才由趙科扶起。擡眸再看他時,卻見他眼裡略微溼潤,隱隱含着份感動與欣慰。
“呵呵,老哥啊,老弟這下算是心服口服!”百里司左右又打量了我兩眼,拍着趙科的肩膀笑道。
“服就好,服就好!”趙科整了整面容,隨口附和着,想了想,突然又將手攤到百里司面前,“願賭服輸,還不快快將那個玉板指拿來!”
百里司的笑容霎時凝結,面對趙科滿臉的認真,大翻白眼,心疼的從拇指上取下翠綠的玉板指,拋到趙科攤在面前的手掌上:“瞧你那貪婪的嘴臉,哪有點爲人師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