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幾十米就是海濱百貨店了,黃包車伕放緩了速度。
沈溪也做好了下車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他沒有看到阿黃。
阿黃是一隻狗,沈溪喜歡狗子,經常順手會帶些棒骨頭給阿黃享用,因而阿黃也便與他親近。
經常是他人還未到海濱百貨店,阿黃便知道他來了,顛顛兒出來迎接。
現在,他都要已經要到海濱百貨店門口了,卻還不見阿黃的蹤影。
想到自己口袋裡的示警密電,沈溪的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要停,繼續走。」他立刻對黃包車伕說道,「去百盛戲院,我纔想起來與人約好了。」
黃包車伕扭頭看了乘客一眼。
沈溪立刻屏氣凝神,不想讓黃包車伕看到自己的緊張情緒。
「您坐穩了。」黃包車伕咧開嘴笑道,露出滿嘴的黃牙,卻是並未停頓,繼續奔跑起來。
從海濱百貨店門口經過的時候,沈溪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
只是這一眼,他便知道不好了,出事了:
本應該在店裡迎客的小夥計管運傑並不在。
他沒敢繼續偷瞄,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黃包車繼續奔跑在青石板路面上,略有顛簸,他的心中則是沉入了谷底。
……
「竇世寶。」
「方少賢。」
萬海洋手中拿着花名冊在點名。
被他點到名字的被俘軍統人員便垂頭喪氣的答應一聲。
「管運傑!」
沒人回答。
「管運傑!」萬海洋又喊了句。
「死了。」終於有人說了句,「小管被你們打死了。」
「蠢貨!」萬海洋瞥了一眼院子裡那具屍體,冷笑着罵了句,「和那條狗一樣蠢。」
這個管運傑試圖反抗,直接被抹了脖子,還有一條黃狗,衝着衆人齜牙咧嘴,也被用銅頭警棍一棒子夯死了。
……
海因裡希帝王大街。
小杜日雜店。
一隊特工和警察破門而入。
「快快快!」
「後面,去後面,電臺,密碼本!」帶隊的盧長鑫下令道。
他這一組的主要任務除了抓捕軍統青島站電臺組副組長沈溪等相關人員外,最重要的是繳獲電臺以及密碼本。
不過,此時此刻,盧長鑫有了不好的預感,因爲他們破門而入後卻並未發現日雜店的小夥計景彥升。
根據齊雅風的交代,沈溪的身邊有一個手下,就是小杜日雜店的夥計景彥升,不管沈溪是否在日雜店,這個景彥升也必然在店裡的。
撲空了?!
果不其然,他帶人衝到了後院屋裡,卻是發現空無一人,不僅僅景彥升不在,便是那沈溪也不在。
「盧隊長,沒人。」
「這間也沒人!」
衆手下和警察也紛紛彙報,整個小杜日雜店空無一人。
「電臺呢?搜!」
衆人將整個日雜店搜了個底朝天,並未發現電臺。
「這裡有發現。」一個老警察喊道,他敲擊牆壁發現了一個暗格。
「空的!」
盧長鑫兩步上前,他定睛一看,這個暗格的空間正好可以放一部電臺箱。
「搓泥莫比!」他氣的罵了句。
盧長鑫起身,他的視線停留在了房間靠牆壁的那一排書架上。
嗯?
盧長鑫立刻注意到,
本應該排列整齊的書架上,赫然有一處略鬆鬆垮垮。
他用巴掌比劃了一下,約莫可以放三本書。
很顯然,這三本書便有電臺的密碼本。
消息走漏了?
盧長鑫立刻便起了疑心。
一般而言,除非有緊急情況,電臺是不會輕易被帶離的,現在電臺和密碼本都消失了,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沈溪帶走了電臺和密碼本。
他爲何突然帶着電臺和密碼本離開?
顯然是意識到了危險。
只是,風聲如何會走漏?
是特工總部內部,亦或是參與抓捕的警察中混進了重慶分子?
盧長鑫有些不解,此次抓捕是緊急行動,那邊柯志江剛剛供述,這邊就隨即展開了多處抓捕行動,從時間上來說,即便是真的有內女幹,也沒有時間和機會送出情報!
但是,此時此刻的情況,卻不由得盧長鑫不朝着行動泄密上去懷疑。
……
沈溪的內心是悲傷且驚恐的。
高度懷疑海濱百貨店出事後,他便更加警覺。
果然讓他發現了更多的端倪。
海濱百貨所在的安泰路上,多了身強體壯的男子,譬如說,方纔經過的路邊一個電線杆邊上,便多了一個茶攤。
茶攤裡有三個茶客,都是衣裝整齊的男子,這不對勁。
這令他更加確定了海濱百貨店已然暴露,出事了。
黃包車伕拉着黃包車出了安泰路,一個右轉,拐進了天門街。
天門街街口的祥記糟滷店,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沈溪的視線中。
胡澤君買了一斤豬耳朵,兩斤油炸花生米,付了錢,隨手遞給了身旁的小黑,「拿着,一會向老闆要兩斤白乾,好生解解乏。」
小黑高興的接過,胡科長素來體恤手下,他一會也能跟着喝兩杯。
「胡老闆,你讓我好找啊。」
就在這個時候,胡澤君聽到了熟悉的喊聲,他擡頭看,就看到一個黃包車停下來,卻是沈溪從黃包車裡下來,隨手遞了一張鈔票給黃包車伕,然後小跑着過來。
「沈老弟。」胡澤君笑道,指了指小黑手中的滷菜,「你有口福了,一會咱哥倆好好喝兩杯。」
「那感情好。」沈溪笑着說道,他靠近胡澤君,立刻臉色一變,壓低聲音說道,「快走,海濱百貨店出事了。」
「什麼?」胡澤君大驚。
「快走,周圍都是特務。」沈溪低聲說道,然後提高聲音,「不是約好了一起去看戲的嗎?」
胡澤君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不過,他也是經驗豐富的老特工,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這不,買點滷菜,看戲不得整兩杯?」
三人說話間快步疾走,很快沿着天門街走了一段距離後,拐進了一個小巷子,然後發足狂奔。
……
半個小時後。
慶開茶樓。
沈溪等人要了個單間。
三人坐在了凳子上,咕咚咕咚連灌了好一氣熱茶,這才緩過勁來。
「沈老弟,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出了什麼事?」胡澤君沉聲道,「海濱百貨店怎麼會出事的!」
沈溪便講了自己的發現。
「僅僅憑藉阿黃沒出來迎你,小管沒在店門口,就能確認百貨店出事了?」胡澤君皺眉,「這未免有些武斷。」
不過,不等沈溪再說話,胡澤君卻是又皺起眉頭,「不過,你說那附近突然多了個茶攤,這倒是確實不對勁。」
沈溪沒有解釋什麼,直接從身上掏出那份來自重慶軍統局本
部的密電遞給了胡澤君。
「這是……」胡澤君接過來,低頭看,他的臉上旋即露出震驚之色,「戴老闆遠在重慶,怎會知道……」
他立刻意識到,這說明軍統在青島日僞軍內部必然還有其他更高級別的特工,正是該人獲得了此絕密情報。
「你也猜到了?」沈溪點燃一支菸卷,猛的抽了兩口,卻是被嗆到了,他連連咳嗽說道,「我收到電報就即刻去海賓百貨見站長,卻還是晚了一步。」
他的目光有些失神,「既然戴老闆在敵人內部早有安排,爲何這人不直接聯繫我們,這情報從青島到重慶,再從重慶發給我們,這中間耽擱的時間……」
說着,他的拳頭砸在了桌面上,「若是早一些,嗐!」
他看向胡澤君,「胡兄,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聯繫到站長,站長絕對不能出事。」
柯志江作爲青島站的站長,整個青島站所有的單位的住址、名單,都在柯志江的腦子裡,一旦柯志江落入敵手,青島站就不僅僅是羣龍無首這麼簡單了,若是站長受刑不過開了口,那對於青島站來說不啻於是滅頂之災。
儘管沈溪覺得以自己對柯志江的瞭解,站長乃鐵骨錚錚的好漢,絕非貪生怕死之輩,但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對,我們要找到站長,向他彙報海賓百貨出事的事情。」胡澤君點點頭,說着,他卻是忽而閉嘴,好一會才說道,「沈老弟,海賓百貨店乃我青島站機關所在地,一直以來從未暴露,怎麼會突然出事?」
「密電上不是說了嗎,是即墨那邊可能出事了。」沈溪說道。
他問胡澤君,「胡兄,對即墨那邊的情況,你們情報科知道多少?」
……
胡澤君沒有說話,他盯着密電陷入了思索中。
「胡兄?」沈溪說道。
「即墨,即墨!」胡澤君喃喃自語,他忽而一咬牙,面露恨意,「我知道了,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胡兄想到什麼了?」沈溪立刻問道。
胡澤君看了沈溪一眼,欲言又止。
「嗐!都到什麼時候了,胡兄還不信我?」沈溪焦急說道。
「如果密電的情報是準確的話,我想我知道是哪裡出問題了。」胡澤君看着沈溪,略作猶豫,他還是選擇如實告知,「我們在即墨確實是有一個打入敵人內部的兄弟。」
「這個人級別很高?」沈溪立刻問道。
「不低。」胡澤君說道。
「這麼說,局本部的情報是準確的,確實是即墨那邊出事了。」沈溪立刻得出猜判,他問胡澤君,「此人知道海賓百貨嗎?」
「應該不知。」胡澤君卻是搖搖頭,然後他喃喃說道,「這個人是我情報科的重要特工,他名義上受我領導,實際上是由站長直接領導的。」
說到這裡,他愣住了,旋即臉色大變。
林兆傑按理說是不應該知道青島站機關在海賓百貨的,但是,林兆傑是能聯繫上站長的。
沈溪的臉色也變了,他也立刻猜到了胡澤君爲何臉色大變。
「不可能!」沈溪說道,「站長即便是爲敵人所捕,也絕不會出賣弟兄們的!」
「我知道,我也相信站長!」胡澤君低吼着說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皆是無言。
兩人都知道,儘管他們從內心裡相信站長柯志江即便是落入敵手,也絕不會叛變,不會出賣弟兄們。
但是,種種跡象顯示,倘若果然是即墨方面出了問題,那麼,在那個即墨的兄弟不知道海濱百貨這個青島站機關駐地的情況下,敵人卻能夠一舉鎖定海賓百貨,除了通過即墨方向
勾連到站長柯志江的身上,似乎暫時並無其他解釋。
「現在最亟須的,就是儘快聯繫上站長。」胡澤君說道,說着,他咬咬牙,「我去翡翠公寓一趟。」
「不可!」沈溪脫口而出,勸阻說道。
胡澤君深深的看了沈溪一眼,他明白沈溪這花的意思,這還是不相信站長。
「我不是不相信站長。」沈溪苦笑一聲,說道,「現在情況詭秘,形勢嚴峻,既然海賓百貨可能出事了,很難說翡翠公寓那邊是安全的。」
他看着胡澤君,「海濱百貨店的那些兄弟,至少柏孝龍是知道站長住在翡翠公寓的。」
說着,沈溪想了想,「打個電話到翡翠公寓,即便是站長不在那邊,齊組長也在。」
「可以!」胡澤君點點頭。
……
三人離開茶樓,又繞了兩個巷子,找到了一個電話亭。
「兄弟,打擾了。」沈溪遞了一枚銀元給電話亭的工作人員,使了個眼色。
「快點哈。」工作人員熟練的收起銀元,轉身出了電話亭。
「要市場三路翡翠公寓的三零二房間。」胡澤君這纔要了電話,說道。
電話沒有要通,確切的說是電話沒有人接。
胡澤君與沈溪對視了一眼,三人果斷離開電話亭,來到了一個巷子裡繼續商量對策。
「這個時候,即便是站長不在,齊組長也應該在……」沈溪說道,「現在看來,站長那邊可能……」
「不要慌,再合計合計。」胡澤君說道,說到這裡,他愣住了,他想到了一件事,「今天是星期一吧。」
他問沈溪。
沈溪點點頭,「怎麼了?」
「齊組長有星期一出去做頭髮的習慣。」胡澤君說道。
沈溪也是皺眉,如果是這樣的話,電話打不通,也卻有可能是齊雅風出門了。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現在的情況是,他們高度懷疑柯志江那邊出事了,但是,又不能確定。
最重要的是,在不確定柯志江是否出事的情況下,他們決不能置之不理,哪怕是明知道非常危險,也必須聯繫上柯志江,向長官示警。
作爲青島站的主官,柯志江決不能出事。
只是,很顯然,翡翠公寓那邊可能是安全的,也可能是龍潭虎穴。
「我去一趟。」胡澤君將菸蒂丟在地上,用鞋尖碾滅。
「我去吧。」沈溪嘆口氣,「電臺我已經下令轉移了,我別無牽掛了。」
他看着胡澤君,「你是情報科長,情報科還有很多弟兄等着你去通知撤離,你現在決不能出事。」
「不行。」胡澤君堅定搖頭,「沒有讓電臺組長涉險的道理。」
……
「科長,我去吧。」一直沉默的小黑忽而開口說道。
胡澤君看向小黑。
「科長,現在情況很混亂,站長那邊情況未明的情況下,你和沈組長絕對不能再出事了。」小黑看着胡澤君,說道,「我去,我只是一個小嘍囉,即便是出事了,也影響不大。」
「小黑。」胡澤君艱難說道。
「科長,別猶豫了,我去吧!」小黑急道。
「好!」胡澤君一咬牙,點點頭,卻是忍不住罵了句,「賊老天,反正現在處處危險,哪裡都一樣。」
他看着沈溪,「鄧兄弟那邊還在挖地道呢,我得趕緊去通知他們。」
沈溪要說話,胡澤君一擺手,「我知道,我知道那裡可能也危險,不過,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我去吧。」沈溪深吸了兩口菸捲,「我去找鄧胖子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對胡澤君說道,「你現在最緊急的就是通知情報科其他弟兄撤離。」
「好!」胡澤君沒有再推讓,正如他方纔所說,現在形勢詭秘,誰也不知道哪裡是安全的,若是誰運氣不好,也便……運氣不好罷!
他看向小黑,「小黑,你現在就出發。」
說着,他拍了拍小黑的肩膀,「一切小心。」
小黑用力點點頭,他轉身就要走,卻是又停下,對胡澤君說道,「科長,俺知道你身上有一顆手榴彈。」
胡澤君沉默了,他沉默着將手榴彈遞給小黑。
「科長,俺老子娘在壽光老家……」小黑接過手榴彈,低着頭說道。
「以後,你老子娘就是我的老子娘!」胡澤君雙目泛紅,咬牙說道。
「那俺可以放心了。」小黑咧嘴笑道。
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