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春風得意樓。
程千帆回請路大章吃酒,老黃作陪。
程千帆將自己從妻子白若蘭那裡受到啓發後,所想到的主意講與‘飛魚"同志以及‘鋼琴"同志聽。
老黃以及路大章聞聽,屆時眼中一亮,覺得大有可行性。
「我們三個臭皮匠,不如一個程太太哩。」老黃嚼着蘭花豆,笑着打趣說道。
「若蘭確實是比我聰明。」程千帆說道,神色間難掩得意驕傲。
三人就程千帆所想到的主意進行了更加細緻的研究、剖析,經過不斷的補缺補差,終於,一個相對更加完善、謀劃更加合理,也更加可行的計劃誕生了。
……
劉霞手中拎着食盒,小心的從汽車內下來,就聽見身後傳來了汽車喇叭聲。
這把劉霞嚇了一跳,她扭頭去看,就看到程千帆坐在小汽車駕駛室,帶着惡作劇得逞的笑容看着她。
「嚇我一跳,你個促狹鬼。」劉霞忍不住啐了一口,說道。
「霞姐這是從哪來?」程千帆下車,就要上來從劉霞的手中接過食盒,然後他看到劉霞笑吟吟的看着他,他便果斷的中途將手縮回去。
程千帆紳士般的延手一禮,兩人並肩進了楚公館。
「不是霞姐不信你。」劉霞並沒有迴避方纔之事,抿嘴一笑說道,「出了南京那檔子事情後,秘書長的飲食安全有嚴格的條例,別說是千帆你了,便是我弟弟來了,我都不會讓他碰這食盒。」
「偶曉得哩。」程千帆點點頭,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是對的。」
與此同時,程千帆心中一動。
楚公館是有自己的廚子的,劉霞卻是從外面拎了食盒回來,而且是乘坐小汽車回來的,很顯然,這是專程去外面某地帶了美食回來的。
程千帆便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這是楚銘宇喜好某種美食,然後便遣了劉霞外出招買。
「秘書長心情如何?」程千帆點燃了一支菸卷,輕輕吸了一口,問道。
劉霞不說話,只是白了他一眼。
程千帆作恍然大悟狀,直接摸了一支菸卷,就要塞進劉霞的嘴巴。
劉霞一扭頭躲開,生氣說道,「做什麼呢。」
然後看到程千帆一臉無辜的樣子,劉霞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程千帆不解問道。
「我還以爲你聽說了事情,這才趕緊過來的呢。」劉霞說道。
「我聽說什麼了?」程千帆問道,「什麼事?」
「算了,不知道也好。」劉霞說道,然後看到程千帆竟然不再追問,她反而有些難掩不解,「你就不好奇?」
「是好奇啊,但是我決意不打聽。」程千帆笑着說道,「如果是好事,霞姐你自然會忍不住和我說的,若是糟糕的事情,我知道了反而不美。」
「你啊,這心思比西門慶的花活還要多。」劉霞笑着說道。
聽得這虎狼之詞,程千帆不禁樂了,「霞姐,你這比喻着實清奇。」
「也就是帆弟你了,換做是其他人,那不得想辦法趁機與我曖昧、輕薄。」劉霞嘆口氣說道。
「我倒是有那個色心,只是沒那個色膽。」程千帆上上下下打量了劉霞,然後還點了點頭,表情認真說道。
這把劉霞逗樂了,伸手打了他一下。
兩人就那麼談笑着,經過幾重護衛,就這麼來到了楚銘宇的堂前。
「秘書長心情不錯。」劉霞說道。
「好極了。」程千帆高興說道,「這下好了
,不必擔心吃楚叔叔的排頭了。」
然後他看到劉霞笑而不語,程千帆便心中一動,「是行政院那邊……」
「行政院副院長,院長暫由汪先生來兼任。」劉霞說道。
「太好了。」程千帆高興極了,他將菸蒂一扔,然後就要再去摸煙盒,最後卻是搓了搓手,一副喜極的樣子,「楚叔叔這當算是心願達成了。」
他對劉霞笑着說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是報喜的喜鵲,楚叔叔定要好生招待我。」
他確實是沒想到會這麼巧,正好遇到令楚銘宇心願達成的好氣氛。
……
「霞姐,不是說……」程千帆看向劉霞的眼眸仿若會說話。
劉霞輕輕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凝重,或者說,有些壓抑。
這一點也不符合劉霞方纔所說的,楚銘宇拿到了‘國黨新政權"的行政院副院長的歡樂氣氛。
「周涼,狂悖無禮。」楚銘宇在程千帆這個世侄以及劉霞這個親信的面前表現的很性情,並未有什麼隱瞞。
程千帆與劉霞對視了一眼。
劉霞走過去,她將食盒放在了茶几上,然後幫楚銘宇整理了辦公桌。
然後,劉霞便瞥到了書桌上的一摞情報。
雖只是瞥了幾眼,她的心中對於今日之事,已經有了基本的把握。
周涼作爲汪先生身邊舉足輕重的人物,在組織‘新政權"的最後時刻,其人是負責着與日本方面交涉和重要人事任命等工作的。
對於擁有如此大權,周涼頗爲沾沾自喜,曾經與人說過:「此次中央,實餘助汪先生組成。」
而在周涼的心中,國民政府主席的位子,肯定是汪填海的,那行政院院長的位子,也可能是汪填海的。
在這種情況下,那行政院副院長的位置,豈不就是非他莫屬。
此外,根據劉霞所掌握的情況,周涼那邊似乎還給其自己預定了財政部、警政部兩部部長。
不僅僅如此,此人還選定了十餘位親信,許以他們各部次長的位子。
現在,秘書長成功拿到了行政院副院長的位子,這顯然會令周涼非常憤懣,更是難以接受。
……
「千帆,陪我喝兩杯。」楚銘宇忽而說道。
「是,楚叔叔。」程千帆答應一聲,麻溜的幫着劉霞鋪陳桌子。
將餐盤裡的美食拿出來擺放好,劉霞則識趣的離開。
程千帆陪着楚銘宇連續喝了好一會,看到楚銘宇因爲喝酒太急了,以至於連連咳嗽,且面有醉意了,他也不得不趕緊勸慰、開解楚銘宇。
只不過,因爲程千帆‘並不瞭解"楚銘宇因何心情糟糕,因何會對周涼那般態度,故而他的勸慰話語實際上並不算理想。
……
看到自己這個素來聰慧,極會說話的世侄,此時卻表現不如預期,說不到點子上,無法令自己耳朵暢快,楚銘宇便主動向程千帆講述了事情經過。
原來,楚銘宇與周涼競奪行政院副院長的職位,可以說是殺出了火星,殺出了火氣。
對於周涼要行政院副院長的位子,汪太太第一個跳出來不同意。
汪太太堅決要把行政院副院長的位子給素來聽話,對陳家人頗爲照顧的楚銘宇。
不僅如此,汪太太還打算進一步幫楚銘宇謀個海軍部部長的職務。
不過,此舉招致了周涼和汪填海集團二號人物陳南海的一致反對。
周涼還酸溜溜的說這是後宮干政:
汪先生必欲爲之
,殊使人難堪,椒房之害也。
這話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來,就在方纔汪太太使人送了一張紙條過來,紙條上就寫着——‘汪先生必欲爲之,殊使人難堪,椒房之害也"這句話。
很顯然,這是汪太太對周涼非常不滿,希望楚銘宇可以站出來殺一殺周涼的威風和銳氣。
「周先生可真是……」程千帆搖搖頭,「他這是妒忌呢。」
嗯?
楚銘宇擡頭看程千帆。
「楚叔叔,他那是妒忌呢。」程千帆便微笑着說道,「他是羨慕汪先生、汪太太信重楚叔叔的品格,認可楚叔叔的能力。」
說着,程千帆輕笑一聲,吃了口蝦仁,嘟囔了一句,「就是妒忌,妒忌楚叔叔和汪先生汪太太關係親密。」
「慎言。」楚銘宇便瞪了程千帆一眼,「周先生豈是你所說的那般。」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心中卻是着實舒坦了不少。
這也就是他方纔願意向這個侄兒透漏情況的原因。
無他,這位世侄太會說話了。
……
「楚叔叔,這麼說,與日本人的和平談判已經成功?」程千帆想了想,問道。
只有和日本人的賣國協議簽訂後,這幫漢女幹們那邊纔有精力和時間來正式瓜分權力。
「經過艱苦的談判,和平協議已經達成了。」楚銘宇點點頭,說道。
「太好了。」程千帆大喜,他不禁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還都南京?」
「這個不急。」楚銘宇說道,然後他似是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歧義",便又補充說道,「還都是必然,也很快了,一切進展順利的話,我們很快就能夠在南京辦公了。」
然後他看着程千帆,若有所思。
楚銘宇思考的是,是否要帶程千帆去南京,以程千帆的能力、學識,是能夠勝任自己手下得力干將的職責的。
軍權,楚銘宇知道自己最薄弱的環節就是軍權。
甚至於,包括汪先生在內的很多人,最薄弱的環節就是軍權。
程千帆是巡捕房高級官員,帶過兵(巡捕),且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上過學,是真正知兵的,可謂是既有帶兵能力,又有領導能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忠心。
如此,楚銘宇是有意將程千帆帶到南京,最好是能夠掌握一支隊伍的。
只不過,程千帆現在的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副總巡長的位子,看似官不大,無甚前途,但是,楚銘宇是知道‘小程總"在法租界的權勢和影響力的。
更何況,可以說程千帆所有的人馬、權勢,這一切的根本都在上海,倘若去了南京,雖然有他楚銘宇的照拂,但是,想要儘快發展壯大,卻是並非容易事。
一句話,楚銘宇不確定程千帆是否會願意拋卻上海的權勢,心甘情願的跟隨他去南京。
「楚叔叔,怎麼了?」程千帆問道。
「沒什麼。」楚銘宇搖搖頭,「忽而想到其他一些事情。」
程千帆點點頭,然後卻又是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楚銘宇問道。
「南京是樑宏志的地盤啊。」程千帆的臉上露出了擔憂之色。
「慎言。」楚銘宇瞪了程千帆一眼,「南京是黨國的,是汪主席的,是四萬萬中國人的。」
「是。」程千帆點點頭,不過,他知道楚銘宇一定聽出來他話裡的意思了,他便繼續說道,「雖然那邊答應歸順中央了,但是,南京畢竟現在在他的手裡。」
程千帆停頓一下,認真思考着,沉吟說道,「千金之子戒垂堂,楚叔叔,還有汪先生…
…」
他看了楚銘宇一眼,似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出了‘不利於團結"的話:
要小心。
「小心什麼?小心樑宏志的兵?」楚銘宇冷哼一聲,說道,「他敢做什麼?」
「不是他敢不敢。」程千帆搖搖頭,一副你不懂兵,我懂的樣子,「有些事情,下面人會讓上面人難做的。」
說着,他冷哼一聲,似乎頗有感觸,說道,「或者,上面的人,會讓人以爲是下面人在鬧騰。」
「什麼意思?」楚銘宇皺眉,他隱約明白,說着,他瞪了程千帆一眼,「好了,都什麼時候了,不要打啞謎了。」
「汪先生的生命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楚銘宇催促說道,「直白說話。」
「樑宏志的手裡可是有軍隊的。」程千帆說道,「這些人是端着樑宏志的飯碗的,即便是樑宏志不想要做點什麼,誰能保證他手下那些驕兵悍將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驕兵悍將?」楚銘宇冷哼一聲,「他們也配!」
程千帆驚訝的看了楚銘宇一眼,他沒想到楚銘宇竟然看不起樑宏志手中的僞軍。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兩萬人馬。」程千帆皺眉說道。
說着,程千帆問楚銘宇,「楚叔叔,對於樑宏志的綏靖軍,咱們這邊可有妥善安置之策?」
「暫時還未能顧及到這一塊。」楚銘宇微微皺眉,說道。
實際情況是,對於樑宏志的綏靖軍,汪填海確實是有意收編,不過,日本人不同意,或者說,日本人對於軍權看得很重,防範很深,即便是那只是樑宏志的綏靖軍武裝。
「那就比較麻煩了。」程千帆露出擔憂之色。
說着,他陷入沉思之中。
「千帆,我似乎記得你與綏靖軍的一個師長有舊?」楚銘宇忽而想到,神色一動,問道。
「是,算是不打不成交吧。」程千帆點點頭,「那人是綏靖軍第一師師長黎明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