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萃羣撥下百葉窗,他站在窗口向外看。
他看到童學詠從刑訊室出來後就一直在院子裡安靜的抽菸。
他看到一名手下走到童學詠的身邊說了什麼,然後童學詠便猛抽了兩口香菸,將菸捲扔在了地上,皺着眉頭從那寫着藍底白字“天下爲公”四字的門臺下面走過,穿過門臺兩側的機槍崗樓,向辦公樓走來。
“開口了?”李萃羣問道。
“談不上開口沒開口。”童學詠搖搖頭,“這個人怕死,怕疼,只要不再用刑,這人甚至願意承認自己是紅黨,只爲了不再受苦。”
他苦笑一聲,繼續說道,“問什麼都說,不過都是一些沒有價值的言語。”
“這麼說,抓錯人了?這人不是紅黨?”李萃羣又問。
“不太像。”童學詠有些猶豫的樣子,“最起碼以我對那些人的瞭解,很少有這樣子的。”
李萃羣明白童學詠這話裡的意思,被抓捕受刑的紅黨,有無論怎麼用刑都不開口的,也有受刑不過什麼都招了的,當然,還有不少死活不承認自己是紅黨,想着矇混過關的,一般這種都會被默認是紅黨——
不是紅黨,你怎麼能熬過嚴刑拷打的?!
像是單芳雲這般,鬼哭狼嚎的,跪着求饒,爲了不再受刑,爲了能好受一些,什麼都肯招的人,卻是沒見過。
蘇晨德盯着手中的這份上海地圖皺眉。
童學詠念舊情,而且是對紅黨念那一絲舊情,也許在其他人眼中此乃大逆不道,有萬般的理由不可容忍。
“不不不,你最好解釋一下。”李萃羣搖搖頭,微笑說道,還遞了一支菸給童學詠。
“你是意思是放人?”李萃羣深深的看了童學詠一眼。
蘇晨德得罪了程千帆,他李萃羣也纔好出來做和事佬嘛。
……
李萃羣便來了興趣,他詳細詢問。
從童學詠這裡瞭解了程千帆和日本人的關係極爲密切,這個情報對於李萃羣來說非常重要。
“單芳雲是誤抓的話,屬下憐憫他,是因爲他這個掌櫃的心不壞,對小可那孩子還不錯。”童學詠解釋說道,“小可就是那個小夥計……”
明知道蘇晨德可能一頭撞在鐵板上,李萃羣卻壓根沒有阻止的意思。
“我是李萃羣。”李萃羣拿起電話話筒。
中國人爲了討好日本人,特別取日本名字,在當今這年頭,可不是什麼稀奇事。
此地地形複雜,在他這樣的老牌特務眼中,一看便知道是暗設秘密交通站點好地方啊!
尤其是以他專業捕殺紅黨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地方簡直是紅黨最喜歡環境了!
蘇晨德深呼吸一口氣,期待,振奮!
“噢。”李萃羣看了童學詠一眼,點點頭,眼中都是計謀得逞的笑容,“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先不說這個單芳雲有可能是誤抓的,即便此人是紅黨,屬下此舉也別無他意,只圖個心安罷了。”他看着李萃羣,“屬下就不多解釋了,屬下相信李副主任不會誤會。”
他嘆口氣,笑了說道,“該抓的抓,該審的審,這是職責所在,在職責之外,給口水喝,給口吃得,走之前舒服點,倒也無妨。”
童學詠便彙報了一則隱秘:
他被特高課命令去審問被懷疑是紅黨‘陳州’的汪康年。
“你覺得蘇晨德他們網到的這條大魚會是哪方面的?”李萃羣微笑着,“紅黨?重慶方面?法蘭西人?英國人?或者是蘇俄?”
但是,人家日本人不認啊!
用日本人的話說,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擁有日本名字的。
“動了。”童學詠表情認真彙報說道,“有弟兄看到曹宇在電報局急匆匆出來,往外掛了電話。”
程千帆這個學弟在他心中的價值陡然提升到更高層次。
還有就是——
“你就不怕我懷疑你……”李萃羣問道。
此可借蘇晨德的手試探程千帆的成色,此人在日本人那邊的‘受寵’程度到何等力度,這對於李萃羣下一步和程千帆相處關係非常重要,所以,不妨一試!
至於說得罪程千帆,以及可能得罪日本人,這關他李萃羣何事?
弄這事的是蘇晨德。
停頓了一下,他緩緩地抽了一口香菸,嘴角揚起更燦爛的笑容,“還是——日本人?”
童學詠得知了蘇晨德安排人利用會客室的違禁報刊試探程千帆之事,他便主動找到李萃羣,並且向李萃羣彙報情況,或者說是發出提醒:
程千帆這人和日本人的關係比大家表面上所瞭解的還要密切,且這個人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小心這人會在日本人面前告刁狀。
李萃羣微微點頭,如此看來,對於特務工作來說,勞勃生路最大的特點便是:
人從衆,便於隱匿!
童學詠便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香菸,抽了一口,緩慢地吐出煙氣,苦笑着說道,“雖然那邊恨不得對童某挫骨揚灰,童某卻是做不到那麼絕情……”
他有一種直覺——
童學詠安排人將日雜店的小夥計弄出來、請人照料後,就直接來見他,彙報和解釋了一番。
“唔。”李萃羣唔了一聲,直接掛了電話。
“這條馬路是以前清時期,曾任英吉利人駐上海、廈門、廣州等地領事的Robison命名,故而名爲勞勃生路。”童學詠說道,“當時由於地價便宜,水路、陸路交通便捷,西洋人紛紛在沿路及附近開設工廠。”
他知道,這是童學詠在表達對於這份信任的謝意。
且不說李萃羣心中對於童學詠的解釋是否真正認可,他認可了童學詠的這個態度。
“只要李副主任不會誤會屬下就好。”童學詠看到李萃羣摸煙盒,便主動的劃了一根洋火湊上前。
最重要的是,童學詠彙報了一個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辛:
程千帆爲了討好日本人,竟然取了個日本名字——
與此同時,蘇晨德心中也是更加期待。
“主任,目標勞勃生路曹家渡三號,恆豐鐘錶行。”電話那頭是一個嘶啞的聲音。
童學詠要對他足夠坦誠!
這個蘇晨德有些太跳了!
而且,特工太念情,本就是大忌。
再說了,特工總部的主任是丁目屯,又不是他李萃羣,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呢。
“程千帆是不是有其他的背景,這個不好說。”童學詠沉吟說道,“不過,屬下若是他的話,應該會選擇將這夥暗中盯着的不明人士引向日本人那邊。”
這是一份法租界地圖。
看着勞勃生路那密密麻麻的舊裡房弄,他也是有些頭大。
“無妨。”李萃羣哈哈一笑,“你說的這些,我還真的不曉得呢。”
“抽吧,給你就是讓你抽的。”李萃羣點點頭,“知道你是煙不離手。”
然後,他做出的第一個行動反應就是:
坐視蘇晨德去碰一碰程千帆這條‘大魚’。
當李萃羣從童學詠彙報的這個秘辛中得知,程千帆這個和汪康年有死仇的傢伙甚至親自對汪康年用刑。
他便知道,這是程千帆打通了特高課的關係,去審訊室報私仇的。
程千帆的這個‘宮崎一夫’的日本名字,竟然獲得了日本人的認可,別管這傢伙是使用什麼手段,大概率是用金錢開道取得日本人的歡心的,但是,日本人認可他了,這便厲害了。
“勞勃生路的廠子不少,所以這裡有很多舊裡工房,養和村、統一里、九如裡、永安裡、裕慶裡、鴻壽坊、大旭裡、菜市弄、富源裡、梅芳裡、櫻華里、德隆坊、福森裡等等。”童學詠見李萃羣並未介意,也便繼續說道,“所以,此地人流密集,商賈較爲繁華。”
特高課是什麼地方?
程千帆竟然能夠獲准對紅黨要犯動刑報仇,這足以說明這個人和日本人的關係比外界所瞭解的還要密切的多。
“你啊你。”李萃羣指了指童學詠,“恐怕那邊不會領情,還認爲你是假仁假義的勸降技倆呢。”
說着,童學詠停住了,他意識到李萃羣問的不是這條路的歷史,便尷尬的笑了笑。
但是,在李萃羣眼中,這不算什麼,相反,他對於這樣的童學詠反而更加欣賞和放心,當然,最重要的是——
是的,蘇晨德那邊的情況,看似隱蔽,但是,一切都在李萃羣的默默注視下。
“僅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確實是符合被誤抓的市民的行爲。”童學詠說道。
這條大魚,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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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一夫!
對於這個情報,李萃羣更加重視了。
李萃羣看了童學詠一眼,“勞勃生路,曹家渡三號的恆豐鐘錶行,這地方你瞭解嗎?”
“放不放人都在李副主任。”童學詠皺眉,似是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不過,屬下想要請個醫生給他治治傷。”
“倘若單掌櫃不是誤抓,這個人真的是紅黨,那麼,屬下安排人給他治傷,也只是因爲他是單掌櫃。”童學詠說着,卻是忽然沉默了,他摸出洋火盒,看向李萃羣。
就在這個時候,李萃羣辦公室上的電話鈴聲響起。
李萃羣擺擺手,示意童學詠這件事不必再解釋一遍——
程千帆竟然也在審訊現場。
李萃羣放下手中的打火機,心安理得的享受了童學詠的點菸服務。
“那邊動了?”李萃羣忽而問道。
他欣賞童學詠,不僅僅因爲此人能力強,還因爲此人頗有學識,特別是這股子文化人的感覺,他頗有幾分知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