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迅的《好久不見》在車裡靜靜地流淌——貌似他對這首歌很是情有獨鍾。
一路無話,他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眼神深沉,薄脣緊抿,眉頭微微蹙起。
到了海正礦業停車場,他停下車注視着遠方,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此時已近午夜。
偶爾有幾輛車飛馳而過打破這寂靜的夜,隨後四周又再次恢復寂靜。不遠處,昏暗的路燈在漆黑的夜色裡投下了一片溫暖。
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打算讓我下車的意思。
我那個着急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這狹小密閉的空間裡,並且這對孤男寡女還曾經有過一腿……最重要的是女豬腳還幾十年如一日的美……
我忍不住顫抖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嫩臉: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那啥,很晚了,我先回宿舍了。謝謝你送我回來。”我硬着頭皮打破了這令我有些惴惴不安的沉默,推門準備下車。
虧得老媽從小對我耳提面命各種防狼絕技,我這個人的自我保護意識還是很強的,有時候甚至還有些過強。
沒想到君昊卻猛地靠近我,一把按住了我正打開車門的右手。
他的手有些涼,冰得我一個激靈,迅速抽回了手。
他看我,眼裡透着幾分落寞。
良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詩詩,你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沒,沒有啊。你誤會了。”我心虛地笑笑。
是的,他也感覺到了,雖然我嘴上一直說不再介意過去的事了,但對他始終是客氣而疏離的。
他又沉默了許久,突然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詩詩,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說實話,從他這段時間的舉動我也猜得到,他是想和我重新開始的。我也料到有一天我必須面對這個問題,可我卻一直逃避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對不起,我……”
我本來想說我還沒想好,他大概是覺得我是要拒絕他,立刻打斷我的話說道:“就算要拒絕我,至少多考慮一會再拒絕,不要這麼快就拒絕,好嗎?”
他苦澀地笑笑,看着我的眼神竟帶着幾分懇求。
“我……”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我有些不忍。
“你可以慢慢考慮,這一次,我會一直等你。在此之前,我不會給你任何壓力,我們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好嗎?”
我蹙眉:要和前男友做普通朋友,這實在是一件技術活。
他見我有些爲難,又建議道:“或者,你就把我當成蘇宇?”
我更加爲難。怎麼可能把他當成蘇宇?!蘇宇可是我的好姐妹,我對他的打擊嘲諷向來是不遺餘力,對他的拳打腳踢更是毫不留情。
他一直是個很細心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又是一陣嘆息:“過去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如此羨慕蘇宇。”
他漆黑的眼眸在漆黑的夜裡透着淡淡的憂傷。
我心裡一痛——記憶中的這雙眼睛總是那麼神采飛揚,曾幾何時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宿舍,黃璐這個夜貓一如既往地稱職,坐在電腦前發呆,看起來也是滿腹心事的樣子。
見我推門進來,她一下子精神抖擻,朝我飛奔而來。
“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她的口氣帶着幾分質問,幾分責備,像是緊迫盯人的男友。
“我還以爲你今晚不回來了呢!~”我真佩服自己,心情這麼差卻還有閒工夫調侃她。不過說實話,我看她今晚和大師兄那膩歪樣,真的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切,少扯開話題!”她緊緊地盯着我,雙手叉腰活像個圓規,“我有話要和你說!”
今天究竟是什麼好日子,爲什麼每個人都有話要和我說!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了!
“說吧!”經過這一整天的跌宕起伏,我的心裡素質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就算黃璐告訴我她是蕾絲邊一直暗戀着我,而大師兄只是煙霧彈而已,我也一點都不會奇怪。——想想她最近對我的各種過度關注,再加上我長得這麼傾國傾城男女通殺,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她磨磨唧唧了半天,才艱澀地開口問道:“你覺得……大師兄怎麼樣?”
這個問題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也讓我頓覺輕鬆——比我預想中的要好得太多太多。敢情這丫頭是在徵求我對她準男友的評價啊。大部分正常女生讓追求者轉正前都會徵求好閨蜜的意見,從這點看來黃璐還是有點正常的。
話說不知何時黃璐把我當成了她的好閨蜜,想到這裡我還是滿感動的。於是我很認真嚴肅地想了想,才總結了一下這麼多年來我對大師兄的印象:“大師兄這個人雖然有些靦腆,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穩重、嚴謹,責任感很強,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
“真的?”黃璐眼睛瞪得滾圓,難掩興奮之情。
嘖嘖,這纔剛開始,聽別人誇你男朋友至於比聽別人誇你還高興嗎!這傻妞,看來這回是真的陷進去了。看着她那因爲幸福而變得生動的小圓臉,我竟然有一絲隱隱的羨慕。
“真~的~!”我拉長了尾音,再次給予肯定,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倆挺般配的!”
黃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她原本上揚的嘴角開始下沉:“你在胡說些什麼?!”
“啊?”她的反應讓我一時之間摸不着頭腦,於是只得很真誠地再次強調,“我是認真的。”
她不屑地撇撇嘴,冷笑道:“也對。你這個人就是這麼沒心沒肺。”
被一個沒心沒肺的人說自己沒心沒肺,我很是不快。
從我們認識以來,雖然我們一直相互吐槽,但很多時候都只是開玩笑。黃璐用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語氣對我進行人身攻擊,這還是第一次。
今天我本來就夠心煩意亂的,於是口氣也衝了起來:“你發什麼瘋啊你!我警告你啊,少人身攻擊!”
她的聲調也高了起來:“我說錯了嗎?你知不知道,大師兄一直默默喜歡這你?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第一次送花給女生。結果呢,你直接就把花扔進了垃圾桶!他想向你表白,結果呢,你就裝內急把他一個人晾在那裡!你可以不喜歡他,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爲很傷人!”
我像被雷劈了一般,面色發黑,呆愣在原地。
腦海中,許多片段一閃而過。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漸漸連貫起來,鮮活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恍然大悟:那束紅配綠的玫瑰,和眼前黃璐這身紅綠相間的花布睡衣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定是黃璐這個審美異於常人的狗頭軍師幫忙挑的!還有那卡片上醜得極有特點的“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脫光’”,和大師兄曾經幫我在《實驗室儀器損壞登記薄》上籤下的大名的筆跡更是如出一轍……所以,大師兄唱《女人花》不是對着黃璐唱的,其實是對着黃璐的旁邊的我唱的?!
黃璐對我一陣炮轟之後,還不過癮,繼續加大火力:“我知道,你不過是仗着自己長得漂亮!你什麼都不做,甚至發發大小姐脾氣,那些男生還是喜歡你!”
黃璐這女人今晚是吃了炸藥還是咋了。就算是我傷害了大師兄,她至於這麼激動嗎?!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地批鬥我嗎?!至於這樣對我進行持續不斷的人身攻擊嗎?!長得漂亮又不是我的錯!
忍無可忍則無需再忍,我也大聲吼道:“是是是!就算我再不對!你至於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嗎?!我又沒惹你!”
“是啊,你沒惹我……”原先被“咆哮馬”附身的黃璐突然安靜下來,自嘲地笑笑,“我這是何苦……”
我一向憐香惜玉,雖然黃璐這個男人婆身上的女性特質少得可憐,見她這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我不禁又有些心軟,口氣也緩和了一些:“你該不會……該不會喜歡上大師兄了吧!”
黃璐聞言,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一行清淚順着她圓潤的臉頰無聲地落下。
一切都明瞭了……
見多了她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突然給我來一出感性地潸然淚下,我着實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安慰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沒心沒肺!我向你賠不是,你別哭了好不好?”
說真的,我也很想哭啊!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明明什麼都沒做,卻還要道歉。
“總之,我恨你!”黃璐變身霸王龍,朝我狂噴一團火之後哭奔而去,徑直鑽進了被窩。
此時,硬物敲擊地板的聲音猛地響起,嚇得我彈了起來。
“深更半夜的!你們還睡不睡覺了!”樓下宿舍姐們的怒吼聲悶悶地從地板下方傳來。
心力交瘁的我不想洗漱,也徑直爬上了牀。
一整個晚上,我幾乎都沒睡着,我知道,黃璐也沒睡着。
漆黑的宿舍裡斷斷續續傳出她低低的啜泣聲,她正蒙着被子抱頭痛哭。
我很同情她。這個滿腦子都是些不切實際幻想的妞,一直喜歡的都是二次元裡的男人,好不容易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現實生活中的男人,卻要強忍着內心的劇痛幫他追他心愛的女生——偏偏這個女生還是她的室友。最後,這個男人還被她那沒心沒肺的室友無情地拒絕了……這劇情,比八點檔還狗血,她有足夠的理由好好哭一場。
我睜着乾澀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嘆了口氣:爲什麼,爲什麼!我的淚腺不如黃璐那麼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