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和以前一樣的問候,卻平白帶了幾分不悅的情緒,白老夫人聽了,臉上卻沒見多大的波動,只是淡淡地頷首,道:“免了,坐下吧,不是說過兩日才能回來,怎麼這麼快就辦完差了?”
白世祖早就想好了說辭,落了座便道:“嗯,事情比較順利,所以提前回來了,我不在這幾日,聽說家裡出了不少事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這話已經帶了幾分質問的語氣,讓白老夫人臉色微僵,不等她開口回話,白木槿先站起來端了一杯茶,乖巧地奉上給白世祖,恭敬道:“父親,您風塵僕僕趕回來,想必一路辛苦了,先喝口茶吧,慢慢說!”
白世祖微愣,心道自己剛剛瞪了她一眼,她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來意吧?怎麼還如此從容不迫,反而先上來問候,若是往常,她該躲在角落裡,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吧?
白世祖沒有接話,反而細細打量起自己的大女兒,什麼時候起,這個女兒變得如此難以捉摸了?
白木槿見他不理自己,也不接茶杯,也不惱,仍舊捧着茶杯,安靜地站在那裡,眉眼帶着柔和的笑意。
白世祖半晌才道:“放着吧,我不渴,你倒是越來越懂事了,竟然連自己的母親和姐姐都能算計,往日卻是我小看了你這個女兒!”
白木槿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稍帶委屈地看了一眼白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一瞬就變成了僵硬的苦澀,將茶杯放好後,才道:“父親,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那你告訴我,兮兒如今在哪裡?你母親又爲何臥病在牀?”白世祖冷哼一聲,若不是顧及着自己母親還在,恐怕該動手打人了。
白木槿閉着嘴巴,似乎有苦難言的樣子,白老夫人見自己兒子這般不分青紅皁白,也惱了,沉着語氣道:“公爺匆匆趕回來,就是爲了質問自己的母親,來爲妻兒討公道的嗎?”
白世祖雖然對母親心存敬畏,但到底覺得這次老夫人做的不當,所以並不認爲自己來質問有什麼錯,難道要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兒受苦嗎?
但他不能指責自己的母親,可卻能處置自己的女兒,便一股腦將怒氣全部撒在了白木槿的頭上,語氣冰冷地道:“母親,這件事我已經知曉,您不要太偏心槿兒,什麼都聽她的,兮兒也是您的親孫女!”
白老夫人聽了,差點兒岔了氣,要不是孫嬤嬤在在後面幫她順氣,怕是要背過氣去,這話明面上是在指責白木槿挑撥離間,可聽着卻是在說她偏聽偏信,不分是非,胡亂處置自己的媳婦兒和孫女。
白老夫人的手重重排在了桌上,連茶杯都震得一晃,壓抑着自己的聲音道:“你這話是做兒子的對母親說的嗎?你說我什麼都聽槿兒的,那你自個兒呢?若不是聽信了陸氏的話,你能一回家就跑道棠梨苑來質問我?你這是什麼行爲,還當我是你的母親嗎?”
白世祖見白老夫人真生了氣,心裡有些發憷,可是一想到回來見到陸氏那蒼白的臉和虛弱的身子,想到她被那麼嚴酷的家法責打,心就不禁疼了起來,雖然說話的氣焰已經沒剛纔那般囂張,但還是帶着不滿道:“兒子不敢,兒子只是希望母親能夠多多體恤陸氏,她自從嫁給我之後,也是盡心盡力服侍您,將我的兒女都照顧的很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能隨意就對她動用家法!”
“我要對體恤她?白世祖啊白世祖,枉我費心費力將你教導成人,怎麼就養成了你這麼不辨是非,不明黑白的性子?你心疼自己的妻女我能理解,可是難道槿兒就不是你的女兒了?你知道陸氏到底做了什麼,我才下狠心責罰她?你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就過來質問我,你應該嗎?”白老夫人怒聲訓斥道,說完又頹然地坐在那裡,似乎很傷心。
白世祖聽了這話,便皺了皺眉,然後道:“我並未質問母親,事情我也知道了,你懷疑陸氏故意要陷害槿兒,可那不過是以場誤會,您怎麼能就相信她這樣一個溫婉善良的女子會做那等下作的事情?這十年來,她對槿兒和辰兒都很好!”
要讓白世祖相信陸氏會害白木槿,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陸氏所有的動作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她對白木槿和白慕辰都照顧的妥妥帖帖,那些手段不是白世祖這樣沒經歷過內宅鬥爭的男人可以理解的,畢竟老國公爺只娶了老夫人這一個,而他又是家中獨子,自然不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白老夫人沉沉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當年真是太過寵愛這個兒子,才讓他變成這樣單純又無知的樣子,滿心以爲自己眼裡看到的就是事實,而陸氏又慣會討巧賣乖,將他哄得服服帖帖。
白木槿見白老夫人氣的半天連話都說不出來,忙上去勸慰道:“祖母,您莫動怒,若是氣壞了身子,那傳出去對父親的名譽也有礙,可不是讓母親罪上加罪?這傳出去,別人要怎麼看咱們寧國公府?”
白世祖聽了這話,恍然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竟然爲了妻子受罰過來責問自己的母親,若真的氣壞了母親,他這國公的爵位怕也難保了,當今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最容不得的就是子女忤逆父母長輩,他怎麼能做這種糊塗事?
這樣一想,白世祖的氣焰頓時熄滅殆盡,十分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管他心中再如何責怪自己母親處事不公,也不能公然與她對抗,這不是在自毀前途嗎?
“母親……兒子,兒子不是這個意思,白木槿,你這丫頭全怪你,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怎麼會讓你祖母動怒責罰你母親和妹妹,哎……小小年紀就這樣不安分,日日想着怎麼勾心鬥角,真是太令我失望了!”白世祖見情形不對,立馬調轉矛頭對上了白木槿,硬是將這忤逆不孝的罪名推給了她。
白木槿在心頭暗笑,自己這父親還真是個愚蠢無知的,若不是老夫人精明,當年一力排拒老國公納妾,又一手除去了覬覦國公位置的叔公們,憑着這個無能又無知的白世祖,國公的位子怎麼也守不住的,他還當自己真是個才能卓越的。
被白世祖這樣指責,她是一點兒也沒感覺,只是覺得他愚不可及,可是面上她還得裝出一副惶恐委屈的樣子,眨巴着淚意盈盈的眼睛,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父親,槿兒不知做了什麼,竟然讓父親如此生氣!”
“哼,你不知自己做了什麼?你害的你母親被家法處置,又讓妹妹進了家廟,你還說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果然是個會狡辯的,若不是知道事實,我還一直當你是個柔弱善良的好孩子!”白世祖見白木槿跪地,並沒有緩解自己的怒氣,反而越發覺得自己罵得有理。
白木槿用手帕揉揉眼睛,哽咽道:“父親定然是有所誤會,妹妹進家廟那是因爲她在相國寺裡突然發了瘋一般怒罵我,還當面頂撞祖母,口口聲聲要母親殺死我,您若見了她那樣子也會覺得她魔怔了,祖母不得已纔將她送到家廟裡靜修,希望那裡能幫她驅除邪魔,讓妹妹恢復正常,然後再接她回家,若不然她這名聲怕就毀了!至於母親受罰,我……槿兒實在不願說!”
白木槿說着就流下了傷心難過的淚水,模樣看起來楚楚可憐,又倔強地要裝出堅強隱忍的樣子。
白世祖看着她,眉頭緊蹙,問道:“爲何不敢說?還不是你攛掇的你祖母惱了你母親,難道這不是事實?”
“與槿兒無關,是我執意要處罰她,身爲人母,竟然不爲自己的女兒考慮,不爲國公府的顏面考慮,一大早在相國寺裡喳喳呼呼,非要說槿兒徹夜不歸,這不是要壞了槿兒的名譽,毀了她的一輩子嗎?你不心疼自己的女兒,我這做祖母的卻要心疼這個孫女,好端端地背上這麼個不乾淨的名聲,將來她還如何見人?”白老夫人冷靜了一會兒,終於能平心靜氣地說話了。
白世祖一驚,覺得怎麼從這裡聽到的事情和陸氏和他說的大相徑庭?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忍不住爲陸氏辯解道:“那也是她關心則亂,也沒必要受那麼大的懲罰吧?”
“關心則亂?哼,你可知她爲何一大早就堵在槿兒的門口,因爲前夜你的小女兒將槿兒引入了相國寺的後山竹林,差一點兒害的她陷入迷陣,那可真就要一夜不歸了,而且第二日相國寺的僧人進竹林擡出來八具賊人的屍體,你想想看,難道這一切都是巧合麼?”白老夫人厲聲問道?眼裡的冷芒乍現,驚得白世祖也渾身一震。
白世祖震驚地看着白老夫人,連連道:“這……這……不可能,凝香怎麼會這麼狠心?不會的,她對槿兒一直都呵護有加,視如己出的!”
“不可能?那公爺就解釋一下,爲何事情能這麼巧合?若不是槿兒有佛祖庇佑,沒有深陷竹林,恐怕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槿兒的屍體了,我只是小小地懲處一下陸氏,你就心疼了,那麼槿兒呢?若她沒能逃過此劫,那就是一條命啊!”白老夫人痛心疾首地道,手在桌子上連敲了幾下,砰砰作響,彷彿敲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白木槿始終不聲不響地跪在地上,隱忍着自己的委屈和無奈,低着頭,讓人覺得她的樣子那麼孤單和無助,在場的每個人都禁不住心生憐惜。
穆欣萍是經歷了相國寺一事的,可是卻沒能知道這其中的兇險,此時白老夫人說到這個份兒上,她才覺得白木槿簡直算是劫後餘生,頓時也對這個小姑娘生了真切的憐意,雖然錦衣玉食,卻也時時刻刻要受到來自繼母的威脅,果然這世上沒有真正如意的事情。
白世祖看着自己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心裡也是一痛,頓時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簡直字字誅心,若是……他一想到陸氏竟然能下這樣的毒手也是膽戰心驚。
“槿兒……”白世祖語帶愧疚地喊了一聲,卻也拉不下面子說些軟話,只能僵在那裡。
白木槿卻擡頭對他笑着搖頭,雖然眼裡還有淚意,卻明顯是體諒了白世祖的意思,還主動開口道:“父親,槿兒希望這件事就這樣過去,誰也不必提起,畢竟我還好好地活着,再過些日子,等妹妹恢復了,就把她接回來,咱們一家好好的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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