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歡情薄

都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他如此剖心置腹,語聲也是至誠無比,在這靜謐的地底深處聽來,猶顯得真意拳拳。

高曖心中自也不能無感,可她知道,這執念愈深,苦痛愈甚,怨之所牽,不僅自己,連帶着這許多人也傷得傷,苦得苦,再無一日歡暢,可憐之餘更加可嘆。

可她嘆息不得,只因自己也是這般,枉費那麼多年的佛前修行,到頭來仍與尋常人無異,在這情愛之事上也是個執性兒。

只不過這番堅執終究換來了一世真心,足慰平生,縱然戀得再苦,也總比那一己相思成狂的好。

既然如此,便更能解那欲求不得的苦,但此刻卻只能裝作不知。

她咬咬脣,索性硬起心腸道:“陛下此來若只是爲說這些話,那便請回駕吧,我要隨着他,絕不會回去的。”

高昶心中針刺似的劇痛,卻不信她真就這麼無情,湊近一把拉起她道:“不,胭蘿,你難道真忍心讓朕此生再無歡顏麼?這樣好不好,只要你答應回去,朕便不再逼你,咱們仍像從前那樣兄妹親愛,好不好?”

他雙手緊握着她肩頭,用力搖晃着,但那急切渴求的眼神便已將心中所想暴露無遺。

高曖又如何瞧不出,悽然一笑,淡淡道:“陛下不必自欺欺人了,多言也是無益,倒是我要懇求陛下,若還念着些許兄妹之情,便請放過我們兩個,成麼?”

他見她說得決絕,胸間又是一陣劇痛,手上不自禁地捏緊,望着她咬牙問:“若是他死了呢?你也要隨着一同去死?那肚子裡的孩兒怎麼辦?難道你便不想讓他此生衣食無憂,長大後出人頭地麼?”

此言一出,她登時便愣住了。

方纔只顧擔心高昶會對他不利,一時間卻忘了腹中的孩兒。

是啊,若只是孑然一身,她自可隨他而去,但現下卻不能再效那愚婦殉情之舉。

或許是從沒想過他會先自己去了,可現在……

高曖不自禁地回頭望過去,那本來玉白的臉上此刻卻青氣籠罩,自醒來這半日,早發現他遍體冰冷,只剩鼻間那縷遊絲般的氣息,也不知擁着那身子暖了多久,喚了多久,卻始終不見他醒來,漸漸的那顆心也一點點向下沉。

若他真的不在了,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高昶見她面色猶疑起來,便又勸道:“就算你捨得下自己,也該爲孩兒想想,還是隨朕回去,待生下他,便養在宮中,由朕親自督導他習文學武,日後以天子親甥之名建功立業,封侯拜將,豈不是好?”

他說得誠摯,也確是出於真心。

高曖默然半晌,卻忽然問:“多承陛下好意,可是……你容得下他麼?”

“什麼?”

高昶原以爲已將她說動,沒曾想卻忽然冒出這句話來,不由愣住了。

再回過神時,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道:“瞧他這樣子,內傷已入臟腑,萬難救治,還有什麼容下容不下?朕說的是你和孩兒。”

只這句話,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高曖神色一斂,掙脫他手:“陛下請回吧,我是不會走的。”

“胭蘿,你……他已是個必死之人,你何苦如此固執?再說……”

“不必再說了,陛下的心思我知道,所以便更加去不得。至於這孩兒,我自會用心將他養大成人,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會終生記得他爹爹是誰。”

“你……”

高昶沉着臉,忽然冷笑道:“用心把孩兒養大成人?憑你這副樣子,怎麼養?若是朕不來,你走得出這裡麼?就算回到了上頭,你又能活着走出那戈壁荒漠麼?”

“我等着他,只要他在,便能帶我走出去。”

“胭蘿,你沒聽清朕的話麼?他活不了了!”

他說到後來已是聲嘶力竭,幾乎是在喊叫。

高曖卻是不爲所動,靠回徐少卿身旁,擡手輕撫着他額頭和麪頰,不緊不慢道:“他是不會捨下我和孩兒的。”

高旭渾身一顫,怔怔望着她,那急怒交集的臉上慢慢現出頹然之色,頭也垂了下去。

過了良久,才發出一聲幽怨之極的長嘆,湊上前去,擡手捏住徐少卿的手臂。

“你做什麼?”

高曖只道他氣急敗壞,就要動手,頓時大驚失色,不管不顧地擋在徐少卿身前,雙手死命地去推高昶。

他頓住手沒動,木着臉笑道:“你便這麼怕麼?朕是人,不是洪水猛獸。”

言罷也不去理她,那手向下滑,搭在徐少卿腕間。

原來是爲了探他傷情。

她愕然之下,有些歉意地望過去,見他面上淒冷冷的一片,幾乎沒有半點表情,彷彿神魂都被抽空了似的。

可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只恐他暗地裡使什麼手段,胸中砰跳,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纔甫一搭手,高昶便覺掌間冰涼,寒氣逼人,再撫到腕間,很快探出他脈象滑跳,並無衰竭之相,卻是奇怪之極,若說是受了內傷,倒也不像。

他鬆開手,又在徐少卿臍下丹田處撫按了幾下,那裡中氣充盈,只是沉沉地下墜着,似乎膠着於腹間,反覆被封凍了一般。

再瞧他面上隱隱罩着的那層青氣,高昶便已確定該是寒氣入體太深,將他全身內力沉壓着,無法調息,所以才昏迷不醒。

這說起來也是件怪事。

往往大寒入體,尋常人不過凍傷臟腑,落下肺寒傷咳的病根,若是武功高強的,運內力相抗,就算抵擋不住,也絕不會像他這般被寒氣封住丹田要穴,以至無法調息而昏迷。

想來此人原本所練的功夫便是至寒至陰,落入這地底時,許是掉進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寒氣侵入體內才成了這副樣子。

高昶不自禁地挑脣哼了一聲,練這等邪門功夫,怪不得心術不正,行事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光明正大,卻爲何偏就叫她傾心以之,生死不渝?

高曖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見他臉上忽又冷笑起來,心口緊揪似的一顫,正要將徐少卿護住,高昶卻將火折往地上一豎,雙臂伸出,抓住雙肩,將他上身拉了起來,自己跟着雙膝一盤,坐在他身後。

“你這是做什麼?”高曖驚問。

“你若想他死,便只管吵鬧好了。”

高昶冷然丟下一句,就闔上雙目,兩掌平平地前推,抵在徐少卿背心處。

高曖雖說不明所以,此時卻也瞧出他並非要出手加害,再看他面色莊嚴,凝神靜氣,本來白皙的臉上猛然罩起一層紫赤色,像是正在調運內力,當即住口,坐在一旁不敢再說。

過不多時,就看他額間滲出汗水,頭上蒸起一團氤氳的白氣,雙臂顫抖,帶着徐少卿的身子也顫個不停,那兩掌緊貼背心之處亦是滲出縷縷白色的煙霧。

一股熱力撲面而來,薰得人身上也暖盈盈的。

高曖這才陡然明白,他竟是在救他。

眼見徐少卿身上開始煙氣蒸騰,臉上的青氣也漸漸轉淡,她再無懷疑。

可這是爲什麼?

明明他是他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方纔自己又一意拒絕,甚至出言頂撞,他怎麼還會救他?

片刻之間,徐少卿的面色已由青轉白,汗溼的臉上還泛起一絲紅燙之色,那軟垂的雙臂動了動,跟着眼睛竟微微睜開了。

高曖見他醒來,不由大喜過望,忍不住便要上前,卻見高昶仍舊雙目緊閉,並沒有撤手的意思,身子探過一半,便又頓住了。

徐少卿身子晃了晃,似已恢復了神智,但精神依舊委頓,茫然向四下裡瞥着眼。

“聚息凝神,自己運氣試試。”高昶在背後忽然低聲道。

徐少卿狐眸一凜,顯是聽出了身後之人的聲音,卻沒說話,依言閉了雙目,盤膝坐好,雙手稍顯無力地疊在一起,沉在小腹間。

不用說,這時已到了關鍵時刻。

高曖半跪在那裡,緊盯着兩人,手心已全是汗水,到後來只得也將眼睛閉了,雙掌合十,憑空祝禱,祈求他平安無事。

又坐了一炷香工夫,就聽耳邊忽然嗡響。

她猛然睜開眼,卻見徐少卿身子顫抖如篩,臉上紅氣白氣交替不斷,忽然張口“哇”的吐出一灘青黑色的血來。

她忍不住一聲驚呼,只道是又出了什麼變故,徐少卿卻緩緩擡起頭來,狐眸微狹,迷離地望着她,脣角勾起一抹淺笑,跟着又輕輕搖了搖頭,像是在說自己沒事,叫她不用害怕。

高曖那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長出了口氣,眼眶卻已溼潤。

瞥過眼,就看高昶也撤了雙臂,頭臉大汗淋漓,那挺直的腰背這時竟有些微躬,兩掌撫在雙膝上,不停喘息着。

她淚水涔涔而下,胸中忽然涌起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

徐少卿閉目調息片刻,再睜眼時,面上已恢復了幾分神采,轉過身撲地跪倒,拜道:“罪臣徐少卿,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高昶卻並不瞧他,抽脣冷笑道:“莫要自作多情,朕纔不會救你……朕只是不想讓她傷心。”

這話說得有氣無力,應是方纔內力消耗過巨,竟有些虛脫了。

高曖咬着脣,挪到徐少卿身旁,隨着他跪下道:“陛下救他,便是救了我與這孩兒,我三人便一起叩謝天恩。”

高昶睜開眼,怨怨地望着她,那目光漸漸轉沉,最後終於垂了下去。

“起來吧,若能出得去,你二人便有多遠走多遠,莫再叫朕瞧見。”

高曖萬料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猝然一驚,不由呆住了。

之前還費勁心力要帶自己回去,如今不但救了徐少卿,還要放他們兩人離去,這竟是真的麼?

高昶卻已不再言語,重又閉了雙目,像在運氣調息,又像是不願再與他們兩人說話。

徐少卿又跪地拜了三拜,這才拉着她起身,在邊上坐了,自己也同高昶那樣盤膝調氣。

高曖先前一直守着徐少卿,情至關切,早已疲累已極,此時心下鬆了,便覺雙眼發沉,靠在石壁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待醒來時只覺暖暖的,身上蓋着袍子,旁邊火光熊熊,徐少卿和高昶都坐在身遭,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尋來的乾柴草。

她支起身來,見那火上支着木架,橫吊着黑沉沉的鐵盔,裡面“咕嘟咕嘟”不知滾開着什麼,只覺一陣香氣撲鼻而來。

徐少卿見她醒來,微微一笑,便從鐵盔中盛了一盞湯水,又將兩根柴棒折得長短一致,當做筷子遞到她面前。

高曖隔着袖子接了,仍覺燙手得厲害,見那盞兒是精鐵的,樣子怪異,瞧了半天才發現那竟是他衣甲上的護心鏡捶壓成的。

那裡面盛的是魚湯,喝了一口微有些腥氣,但此刻腹中餓得厲害,卻也十分可口。

高昶仍是閉口不言,也用柴棒做筷,從鐵盔裡夾些魚肉吃。

徐少卿卻在旁邊問道:“這裡深在地下,若要上去絕無可能,不知陛下如今有何打算?”

“你說呢?”

“罪臣以爲這河水既有流動,前方定有出路,只要沿河束流而下,定然能走出去。”

“這洞也不知有多長,若是前面還有岔道,又當如何?”

“咱們只循主道走,旁支不問,不論洞有多長,終究有走出去的時候。”

高昶聽他這麼說,便不再言語了。

三人將魚湯魚肉都吃了,身子暖了,氣力也恢復了不少,便起身打着火折沿河向前走。

這一路果然有不少岔道,三人只沿主流而行,遇到水漫淺灘,徐少卿便將高曖橫抱在胸前。

中途歇了兩次,約莫走了兩三個時辰,那巖洞前方果然現出亮光,像是出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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