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是院子,因爲被大瓦房擋着,勉強能看到院子裡的一小塊面積,所見之處堆滿了紙紮的死人供品,不單單有紙人,還有金山銀海,別墅小臥車什麼的。院子杆子上掛着招魂幡,地上落着滿滿的紙錢,被風颳得亂跑,卻沒有收拾。
整個院子看得人心裡這個難受,渾身發冷。
“我說怎麼那麼多紙人呢,原來這裡是紙紮店。”我說。
熊大海點頭:“你算是猜對了,昨晚你見到的老太太,本人就是村民,不知在哪得了神通,成了十里八村的仙姑。平時除了幫人看事,沒事就在家扎紙人供品,方便出賣。”
“你昨晚怎麼賀壽去了,你們以前就認識?”我問。
熊大海笑:“認識,有幾面之緣。我是馬丹龍的徒弟,遵從師囑行走民間,專門走村頭鄉間,和一些民間術士打交道。師父告訴我,要拜會一千個民間高人,纔算我出師。”
王庸問,咱們現在怎麼辦,是不是得敲門拜會?
熊大海一拍腦袋:“所謂先禮後兵,既然上門拜會,多少得拿點東西。兩位你們誰身上有錢先借用一下。”
一聽到要錢,王庸摳着鼻子裝傻充愣。
我只好從兜裡掏出錢包,問他需要多少。
熊大海道:“這老孃們看一次事起碼得千元起,拿少了顯得寒酸,這樣吧,給我二百塊錢,我回到小超市買點東西。”
我從錢包掏出兩張紅鈔遞給他,熊大海囑咐我們在這裡等着,他到超市裡去買東西。
等他走遠了,王庸蹲在門口抽菸,嘮叨說這叫什麼事。
我湊在門縫上往裡看,看着看着,突然眉頭跳了跳,我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拄着柺棍從屋裡出來,到了院子。我趕緊踢了王庸一腳,他狐疑看着我,我示意他看。
他蹲在地上,湊着門縫往裡看,倒吸一口冷氣,趕緊站起來拍着我的肩膀:“老菊,你先在這裡盯着,我去找熊高人。”
“你害怕了?”我問。
“屁,我是怕他帶的錢不夠。”王庸說着要走,我往裡看着,院子裡那人正在拾掇地上擺放的紙人,突然停住身子,猛地回頭看過來。
我在門外偷窺,和那人打了個對眼,這是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穿着寒酸的黑衣服,腰裡圍着皮圍裙,拄着柺棍弓着腰,看上去跟個鬼沒什麼區別。
我這麼見多識廣的,還是覺得心跳加速,幾乎屏住呼吸。
老太太盯着門看了一會兒,說不清是什麼眼神,眼睛直勾勾的,從下面往上看人,頭髮散亂在臉邊。
她拄着柺棍,一下一下朝着大門走過來。
我現在可以肯定,這老太太就是昨晚賀壽的老祖宗。昨晚她那麼趾高氣揚,氣場十足的,怎麼現在成了個糟老太太。
王庸還沒走遠,看我趴在門縫上看的聚精會神,他也來了好奇心,重新回來看。
他剛趴上就嚇得大叫,老太太已經走到門前,並沒有開門,而是從裡面往外瞅着我們。
我們隔着一扇大鐵門,就這麼你盯着我,我盯着你。
王庸一打眼就看到雞皮鶴髮的老太太盯着自己,差點沒把他屎嚇出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連滾帶爬要跑,這時大鐵門嘎吱一聲開了,老太太把門打開,拄着柺棍站在門裡,看着我們。
“你們找誰?”老太太聲音特別發尖,聽着不舒服,刺耳朵。
“那啥,”王庸哆哆嗦嗦說:“我們是跟着別人來的。”
“你們來找誰?!”老太太嗓音拔高,尖銳像烏鴉狂躁。還沒等我們回答,她又尖着嗓子喊:“你們到底來找誰?”
王庸抹了把臉,過來拽我:“老菊,趕緊撤吧,這老太太發瘋了。”
老太太拄着柺棍,要從門裡出來,我雖然很緊張,可也沒像王庸這麼害怕,還想再看看,王庸死活要拉着我走,就在這時,有人在遠處喊了一聲:“陳奶奶,是我帶他們來的。”
熊大海提着一堆過年的禮品盒,大包小卷從遠處過來,老太太冷臉看着他。
熊大海嬉皮笑臉把手裡的東西提起來:“陳奶奶,不認識我啦,我是小熊啊,昨晚還在你這三刀六洞呢,這就忘了?”
這個叫陳奶奶的老太太,掃了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往裡走。
熊大海看看我們,尤其是看到王庸嚇得這衰樣,他嘆口氣自言自語:“八家將墮落於斯,真是可悲。”
他還以爲王庸是和我同道,我想爭辯兩句,想想沒太大意思,他愛怎麼看怎麼看吧。
他提着東西跨進大門,我跟在後面,王庸落在最後說:“要不然我去車裡等你們吧。”
熊大海頭都沒回,騰出一隻手揮了揮,意思是讓他趕緊走。
王庸對我說:“老菊,你們都是膽大包天的高人,我承認我是膽小鬼王八蛋,我先走一步。”
說着,他跑得比兔子都快,一會兒工夫沒了蹤影。
我跟在熊大海身後進了大門,反手把門關上。熊大海回頭看我:“你沒跟着你那兄弟一起走?反正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媳婦兒的事我自然會解決明白。”
我說:“頭前帶路吧,今天刀山火海我都奉陪。”
熊大海笑笑,沒說什麼,提着大包小卷進到院子裡。我這纔看清楚,院子相當大,堆滿了各式紙紮供品,最扎眼的就是那些紙人,少說能有五六十個,穿着衣服,五官栩栩如生,並肩碼成一排,看着頭皮發麻,有種不寒而慄的壓迫感。
穿過院子進到內堂,屋裡也是塞滿了各式紙紮品,牆上靠着一排碩大的花圈,就連天花板上也吊着十幾個紙人。這些紙人都沒做成哭喪臉,而是嘴角翹着微笑。
這麼多紙人居高臨下瞅着人笑,連我的腿都有點發軟。
屋裡最惹眼的是在牆上掛着一幅巨大橫軸書法,估計能有三米長,上面鑲着玻璃框,裡面寫着四個大字“佛光普照”。
書法下面放着一桌子神龕,供着菩薩,旁邊堆着香果,七個碟子八個碗,還有三個香爐,裡面插着長香,飄出灰煙。
屋裡不知是不是避光,沒有什麼光線,特別陰森還寒意十足,一說話就吐白氣。我懷疑這裡沒有暖氣,也沒燒爐子,真不知這老太太大冬天是怎麼過來的。
熊大海把一張桌子上的東西清理清理,然後把買來的禮物堆在桌子上。他抱拳說:“陳奶奶,昨晚的事多有得罪,今天來賠罪。”
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柺杖放在一邊,手裡捻着黑色的佛珠,不知唸叨什麼,像賊一樣斜眼看着滿桌子的禮物。
我和熊大海坐在她的對面,沒有說話。熊大海翹着二郎腿,手裡玩弄着桌子上扎紙人的竹籤子。
屋裡的氣氛極爲壓抑,此刻陽光偏斜過去,屋裡黑得就跟晚上似的,老太太深藏在陰暗中,一張老臉似鬼如魅。
老太太在陰暗中說:“小熊,你知不知道我多大年紀了?”
“以前聽你老人家說過,有八十多歲了吧。”
老太太嘎嘎笑:“八十四嘍。昨晚正是八十四的生日,有這麼一句話,叫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吧,就想靠着過生日沖沖喜,可是昨晚呢,孩子們精心給我準備的生日宴,就這麼被這個小子給衝了,弄了亂七八糟。我老太太沒禍害什麼人,就想好好過個生日,不過分吧?”
我趕緊道:“這位奶奶你不知道,我有個朋友昨夜被紙人領着出魂了。她一個小姑娘出了魂魄,被鬼迷,很容易出危險……”
“你說誰是鬼?”老太太停下手裡的佛珠,眼睛直愣愣看着我。
熊大海咳嗽一聲:“各位都冷靜一下,我們今天來解決問題的。陳奶奶,昨晚我也三刀六洞的紮了,咱們這一篇就翻過去。還是說說昨晚那姑娘,那姑娘現在和我談對象,算是我媳婦兒了,你老高擡貴手,放過她一碼,以後別去打擾。”
老太太“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熊大海對我使了眼色,示意不宜久留,一起走。
我們一起往外走,老太太悶頭捻動佛珠,也不搭腔。
我們跨出門檻,熊大海沒有回頭,徑直說道:“陳奶奶,我再說一遍,那姑娘現在是我媳婦兒,你給我留個面,以後不要去騷擾她。”
這話說的非常強硬。
老太太笑了,聲音如同烏鴉一般:“小熊,你們趕緊走吧,我現在已經很不痛快了,別再給我添堵。”
熊大海拉着我要走,我無意中回頭掃了一眼,突然看到神龕桌子的角落裡,隱隱蹲着一個黃色的動物,像是黃皮子。
我眼睛一熱眼圈迅速紅了,這隻黃皮子怎麼那麼像崽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