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梆子就開始強烈的不安,他記得在上岸後,他忍不住心裡的內疚,回頭看了一眼,恰好就看見老村長在水裡嘶喊的那一幕,看到了最後老村長被浪頭淹沒之前,那怨恨的眼神。
那眼神....梆子一想起,不自覺的就抖了一下,身上竟然起了一竄雞皮疙瘩。
可還容不得梆子多想,他的房間門就‘譁’的一聲被推開了,接着一個聲音就吼到:“梆子,出事兒,快,我們也去看看。”
梆子原本就陷在恐怖的回憶裡,這一驚一乍的,把梆子嚇了一跳,好不容易纔平復了一下心情,不由得怒火沖天的吼到;“媽,你這是幹啥嘛?你不曉得一驚一乍會嚇死人的啊?”
其實梆子在平時是不敢和媽這樣說話的,可不知道爲啥,這幾天火氣就是大,一下子就竄起來了。
說完了,梆子也有些後悔,可此時梆子媽也懶得和梆子計較,急吼吼的過來說到:“梆子,村裡那個老祭祀死了啊!”
“死了?你說啥?他死了?是昨天那些人下手太重,給打死了?”梆子心裡一沉,在這種非常時期,死一個人無疑是件沉甸甸的事兒,何況,昨天還鬧了那麼一出!
現在村裡人的心思都脆弱,生怕再造孽,要是這樣死的話,說不得....
其實,這段日子,村裡忽然就出現很多默默做好事兒的人,什麼主動的維護村裡的公共設施啊,什麼幫老人做這,做那的...以前,這些都是老村長操心的事兒。
事後後悔還有什麼用?梆子忽然想起了老祭祀的這句話。
面對梆子的問題,梆子媽說到:“不是村裡人給打死的,是他在自己院子的門樑前上吊了,嘖嘖..你說這個人咋就想不開呢?哎...”
梆子媽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還稍微有些輕鬆,估計她的心情和梆子一樣,只要不是被活活打死的就好啊。
梆子也鬆了口氣兒,感嘆到:“是啊,我昨晚看他的樣子就是有些瘋了,哎...這人瘋掉了,怕是啥事兒也做的出來,我去看看吧。”
“嗯,去看看,村裡的人商量着要給他厚葬啊,一個孤寡老人也不容易。”梆子媽顯得分外心軟的說到。
不止梆子媽這樣心軟,村子裡的人都這樣,這些日子變得分外心軟,又分外的敏感脆弱暴躁,老祭祀的瘋觸動了他們那根敏感的神經,老祭祀的死又觸動了他們心裡的柔軟。
老祭祀順利的下葬了,因爲他留下了一封信,也就是遺言,信裡說的是,他先走一步了,他只希望能入土爲安,所以必須先走一步。
村裡的人一致出錢出力給他辦了一場風光的葬禮,生怕有一點點紕漏,老祭祀只是希望能入土爲安,村裡人卻卯足了勁兒,大辦葬禮,生怕這葬禮不風光。
另外,參加葬禮的村子裡的人一個個都哭的跟老祭祀的親生兒女似的,特別是那天晚上參與了毆打老祭祀的幾個人,更是在墳前長跪不起,響頭磕的震天動地的。
這場葬禮在外人看來是如此的荒謬,死後做那麼事兒,有用嗎?可是村子裡的人卻不那麼認爲,在他們看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宣泄他們心裡那無處發泄的慈悲。
老祭祀就這樣走了,在整個故事裡,他也許是唯一睿智的人,看到了很多的事情,也悲涼的看透了人性的卑鄙面,可是他喊着是怨鬼回來殺全村人,可那是怨鬼嗎?
顯然,老祭祀也許懂一些玄學,可他並不精通,所以也算不到回來的那個到底是什麼,但我想,他也不想算到,更不想知道回來的那個,到底是不是怨鬼。
風光葬禮後,村裡的日子又變得平靜起來,那雙在十天以前發現的鞋子,也慢慢的變得不再讓村子裡的人那麼敏感了。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議論起這件事兒了,這件事不再是那個‘禁閉的傷口’了。
當然,無論如何議論,人們最終都會笑着,以河水捲上來一雙鞋是巧合爲結束的議論,最後再溫情而禮貌的道別,要說這段日子最大的改變是什麼,無疑就是整個村子的人開始變得溫情起來。
晚飯時分,梆子和梆子媽在吃飯,飯菜算得上豐盛,畢竟除了兩個素菜,一個魚頭湯外,還有一碗紅燒魚。
這段日子,梆子媽一改以前節儉的習慣,總是把飯菜做的很豐盛,他們家就兩母子相依爲命,要改掉這節儉的習慣對於梆子媽來說,是很不容易的。
梆子吃的很香,吃了很多魚,也吃了很多飯,桌子上盡是他吐的魚骨頭了。
“媽,你最近做飯又好吃了很多啊。”吃的滿意,當然少不了讚美。
“能不好吃嗎?頓頓都有葷菜。”梆子媽一邊給梆子夾菜,一邊說到。
“媽,你咋變得那捨得了?”
“我就想着,這人啊,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還是該吃吃吧。”梆子媽忽然就很有感慨。
“媽...”梆子忽然擡頭喊到,他其實不願意想這些事兒。
“哎..真的,媽有感慨啊,你說當時我們要是救了老村長,心裡也不會那麼折磨了,”說到這裡,梆子媽頓了一下,又說到:“雖然鞋子是河水捲上來的,可是心裡想着總是不安啊,可是現在後悔啊....”
梆子沉默了,過了好半天,梆子才說到:“媽,我其實也很內疚,我也不知道當時咋會這樣,你想,那浪頭底下不知道啥怪物..,我心裡怕,大家都在拼命划船,我...我生怕自己趕不上!而且..而且..不是有人一開始就沒救嗎?我想總有人救,我當時就...”
“算了,兒子,你也別解釋,媽當時都在岸上看着呢!媽當時也想,你別因爲啥事兒耽誤了,趕緊回岸上,我也沒想着讓你救人的,我想別人去救也好。可是...哎...”梆子媽沉默了,這種事情每個人心裡的想法不也就一樣?
就像一件壞事兒,偏偏又是關係到自己生死的,有第一個人大着膽子去做了,總是有人會跟上去做,然後大家就都去做了。
這個就如同西方傳說裡,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一條縫隙,災難噩運就已經飛了出來,再也關不上。
夜,安寧。
懷着這樣的心情,梆子和梆子媽各自睡下了。
同村的李元也在這個時候睡下了,不知道咋的,李元在這天晚上心事很多,老想到很多事兒,都是關於老村長的。
在這夜裡,李元做了一個夢。
做夢原本是正常的事兒,可是這個夢,卻....
在夢裡,李元先是夢到了老村長生前的種種,全是黑白色的,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展現在李元的面前,夢裡的時間彷彿很長,涵蓋了老村長的一生,夢裡的時間彷彿又很短,一幕幕就跟閃電似的就過去了。
在這夢裡,李元看見了老村長和自己打招呼,也看見了老村長幫助自己家度過困難時的場景,有好幾次在夢裡,李元的眼睛都溼潤了,他是第一個拒絕救老村長的人,他心裡難受,愧疚,他想上去跟老村長說聲抱歉。
可是這個夢卻是如此的奇怪,他就像是一個徹底的旁觀者,根本不能做任何事,哪怕走上前去道歉。
李元很急,很急,可是夢終於像放電影似的,放到了老村長生前的最後一幕,那條河,那天的陽光,他們一羣人划着小船兒,去巡視漁場....
就在這時,夢由黑白色,變成了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