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Honey Pot

甘蜜被那聲落下的車鎖聲弄得頭皮莫名發麻,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以及徹底回神,車子猶如箭一樣駛離航站樓外的機場大道。

……怪不得她剛剛坐進來的時候覺得駕駛座的人又陌生又眼熟。

不是意料中的林叔,而是常有往來的徐助理。

宋慕之像是預判了她的抵抗, 直接讓徐助理坐鎮駕駛座不說, 對方還真就這麼聽話, 也沒問問她的意見說開就開。

真不愧是是宋慕之身邊的人……

簡直是狼狽爲-奸沆瀣一氣!

小姑娘心底油然而來的忿忿還未脫離, 很快又想起和她一起坐在後座的宋慕之。

拋開所有, 身側盡數攏來的氣息不容忽視。

她擡起水水的眸撂過去一眼。

宋慕之原先正好傾身在她身面前,他大衣落在一旁,內裡只穿了件淺灰色的襯衫。

襯得面容清雪, 如玉般出塵。

墨眉下挑起的雙眸內斂外放,眼神比起以往, 像是譚中水深處的旋渦, 更爲灼灼。

他摁下後座按鍵, 脊背往後挺靠,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一些, 也同時騰出空隙,好讓她擡眸便能夠直視他的臉。

但仍舊是近乎籠罩住她的架勢。

眼前的景象皆被遮蓋住,他逆着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樣的目光,彷彿在看一隻困在籠裡不得逃脫的鳥雀。

甘蜜嚥了咽口水, “……我坐錯車了!”

小姑娘側着身, 用手扒拉着車窗, 試圖離危險源更遠一點。

她明明……是讓林叔來接的啊?

思及此, 腦海靈光驟閃, 甘蜜倏而想起一件事來——

她剛剛看到的車牌號,分明是自家的連號。

無論如何應該跟宋慕之沒關係纔對。

像是看出了小姑娘的疑惑, 也聽出了她話裡話外都想要下車的潛臺詞,宋慕之斂眸看她,“沒有坐錯,我來的時候跟他交待過了。”

他寥寥幾語描述完,事實上卻是和徐助理在這邊等了很久。

宋慕之先前抵達國內的時候,先回了趟大院,略作休整後準備直接在宋氏逮人。

甘蜜的假期到了時間,又沒有延長,按照常規,她肯定會來如飴畫社。

但他前天晚上剛好碰到了說第二天要開車去接甘蜜的林叔。

知曉她還沒回來,只是預備乘坐早班機抵達鄞城直接去往宋氏,宋慕之在林叔面前隨便尋了個緣由,說是代替他去,隨即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讓徐助理直接驅車前往機場。

滿打滿算,他守株待蜜了三個多小時。

宋慕之絲毫沒有佔用他人車輛的自覺,話落後又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我來接你也一樣,反正都是回宋氏,順路。”

被他的腦回路和解釋驚呆了的小姑娘幾欲開口,卻發現有些沒法兒反駁。

可這架勢,看起來並不像是要接人的樣子。

“………”

直覺作祟,甘蜜暗暗地摳了摳自己的手。

她就不該上這輛車!

車子急速奔馳在道路上,眼瞧着車窗外兩邊的街景往後方快速倒退。

甘蜜聲音稍稍揚起,像是要給自己壯膽,“知道嗎,你們……你們現在這是在拐-賣花季少女。”

宋慕之揚眉,“去宋氏叫拐-賣?”

“那我不想坐這輛車都不行?”

“不行。”

小姑娘不顧其他,復又轉了個話題,“我不管,我覺得這車坐得不舒服。”

“平常都是這輛車來接你,怎麼會不舒服。”宋慕之仍是不爲所動,繼而擡眸鎖定住她,“那你說,你想要怎樣的舒服?”

甘蜜聽了面頰倏然迸起往四處濺射的熱意。

這人怎麼、怎麼說話呢!

還沒等她細想這到底是不是歧義。

前排的徐助理手中方向盤一歪,隨即將車中的擋板緩緩地升起來。

車前車後在瞬間被分割成兩個隔絕開的空間。

“………”

徐助理這是什麼意思?

他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有的沒的啊……

密閉而來的車後座只徒留兩人,甘蜜屏息了會兒,剋制住開始亂蹦的心跳,“……反正我不要和你坐一輛車。”

“嗯。”宋慕之沒有任何波動,只是用鼻音應下好聽的一聲,“就快到市中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反正都快抵達宋氏了,她就是想下車都不行。

甘蜜當即有些傻眼。

此時此刻的宋慕之如同銅牆鐵壁,怎麼都不漏風,堅-挺得要命。

望着這樣幾乎蠻不講理的他,甘蜜眼角掠過車窗外展現的鄞城市中心的麗舍大街,商鋪已經全然開放。

車水馬龍中,往來全是車輛和人羣。

小姑娘抱着近乎背水一戰的最後嘗試,朝着他開口,“那個……我渴了我要下車去買果茶喝!”

“讓徐助理給你買。”

“………”

大早上地讓徐助理給她買喝的?

她胃還是要的。

在小姑娘滿臉寫着不情願自己復又開始摳手指的間隙,宋慕之朝着前座吩咐,“徐助理,靠邊停。”

前座的聲音透過後座出麥口緩緩傳來,“好的。”

利落地停好車,徐助理徑自走到宋慕之那邊,身子透過半降下來的車窗往裡探,和自家老闆交談。

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片刻後,他的身影很快沒入到人羣中。

不多時,徐助理很快便返回。

手裡還拎了個大袋子。

甘蜜全程都有些愣怔,直至車子緩緩再啓動的時刻,她頂着宋慕之的目光打開那個袋子。

內裡展現而來的,是熟悉的橙色包裝。

芝芝柑柑,溫的。

還是兩杯。

“………”

小姑娘的臉蛋涔起淡淡的粉,繼而一路蔓延至優越的天鵝頸。

她咬着脣,近乎是嗔着瞪了宋慕之一眼。

怎麼還真的給她買了果茶喝啊。

他聽不出來她就是在找藉口嗎。

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不過也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半路停車,甘蜜在車子即將抵達宋氏前,一路都在專心對付芝芝柑柑,以此不和他交流。

愣是喝了大半杯後,小姑娘的味蕾被酸甜炸開。

不得不說,溫的就是沒有冰的好喝。

甘蜜這樣想着,視線落在自己緊攥着的瓶子上面。

隨後在車輛進入地下車庫的檔口,她聽見宋慕之緩緩地開了口。

“現在舒服了,也不渴了?”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問讓還沉浸在果茶中的小姑娘懵懵之餘,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現在該輪到我了。”宋慕之話落,又朝着前座的人吩咐,“徐助理,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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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車門被打開復又闔上的聲響傳來。

整座車廂內只徒留有兩人。

分明是秋天,可空氣裡細小的因子盡數舞動着,要往她的肌膚裡鑽。

小姑娘手心還熨着果茶杯壁滲透而來的暖,內裡卻已然開始躥燒。

冒着沒由來的火。

後知後覺中,甘蜜才發現宋慕之出現在這兒的契機。

他憑白地待在機場不說,更是一副要逮人的大佬架勢,眼下更是讓徐助理下車,僅留兩人獨處。

這是什麼意思?

而她自己竟然也因爲一場近乎驚悚的攔截,就這麼打破了先前暗自做好的,從此不再搭理他的決定。

不容人細想,宋慕之率先有了動作。

他側首,雙手撐過來抵在她肩膀兩側的椅背上。

相比較剛纔,宋慕之徹徹底底地俯身在她面前,將人圈在了懷裡。

車內沒開燈,周遭透着地下車庫內獨有的幽靜。

他半邊側臉隱匿在晦暗之中,眼神卻直白而亮。

不知道盯了她多久,就在甘蜜以爲他要做些類似拆之入腹的動作之時,她聽到宋慕之喊了她一聲。

“甘甘。”

小姑娘聽了當即愣在原地。

這樣的稱呼,已經很久沒有在兩人之間出現過了。

“………”

也還真是上道啊。

回國以後一口一個甘蜜。

這會兒倒知道喊甘甘了?

是色-誘,是色-誘吧!

偏偏這樣繾-綣喊着她的同時,還要湊近,以此想要動手動腳!

而因爲這樣由過往穿插而來的熟悉讓人無所遁形,某些情緒彷彿在偷偷地往外溢。

眼眶微熱,甘蜜倏而想起那天在宋宅裡聽到宋慕之和宋老爺子的談話。

他說,她只當他是哥哥,意思是讓宋老別再就此打趣。

隨後在宋老質問「你倆就是哥哥妹妹的關係」之餘,宋慕之也不曾否認。

他以那樣委婉的方式,讓宋老不要再提起這種有關結婚的建議,因爲那已然越過兄妹關係的界限。

他讓她覺得,她察覺到的那些,有關他回國以來對她確實有所不同的事情,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不曾有過的叛逆在此刻達到巔峰,甘蜜撐出小手抵開宋慕之湊過來的胸膛,“你不是覺得我們就是哥哥妹妹的關係嗎,那你現在在幹嘛呢!”

奈何她力道抵不過他半分,宋慕之攥住小姑娘亂動的手,沉沉睇她,“你好像弄錯了一個事實,我從始至終說的都是,你只當我是哥哥。”

甘蜜被他攥得手腕生疼,連帶着嗓音都細了些,“……你什麼意思?”

“甘甘。”宋慕之嗓音沉得如水,目光牢牢地嵌住她,“在我這裡,我從來沒把你當成過妹妹,從過去到現在,從未有過。”

望着小姑娘因爲過於驚訝而瞪起來的杏眸。

宋慕之決定親手摧毀着打破,她對於他從以往到現在,所有浮現在表面的印象。

他氣息沉得不像話,眸中深色宛若暴風雨來的前夕,“知道嗎,在你那樣的年紀,我就已經開始肖想着你。”

那時候的宋慕之甚至還沒有出國。

意識到少女已經悄然在心間綻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從自發地護着她目光僅能看到她開始,是從不顧大雪封山愣是從宋老朋友那要來小姑娘喜愛的雪貂開始,是從悄悄地攥緊她軟軟的小手來到大院外池塘鑿冰坑開始。

也是,竭盡幾天只爲雕刻出小姑娘在鄞城元宵花燈節裡看到喜歡的冰雕開始。

或許還有更多開始。

但直至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留存下無數相處的痕跡。

少年很快便認知到了自我的心緒。

也能分辨出,那是和友情親情都大相徑庭的,另一種情愫。

他自以爲藏得夠好,可還是被人察覺。

最先看出來的,是宋父。

那時候宋慕之剛答應了甘蜜給她做可愛的冰雕,一連長期的寒假都接連宿在老宅,像是在大院裡駐紮而來。

以往在宋老書房裡攥着毛筆練字的少爺,會刻意留出所有的空閒,只爲了實現小姑娘的夙願。

“慕之,人在放縱的時候,首先應該學會剋制,現在談及這方面還爲時過早,她畢竟還小。”

“剛好家裡有送你出國留學深造的意向,但我並不會干涉你,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去吧。”

少年默默地聽着,沒吭聲,卻是緩緩地撇開手裡還沒做好的精緻冰雕。

較之他對她的情感,小姑娘明顯還處於懵懂而稚嫩的年紀。

那時候的宋慕之到底年少,不知道該怎麼妥善地處理。

而如果任由她一直在身邊,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更怕這樣的自己會嚇到她。

於是他選擇了出國,將自己蓬髮的感情徹底埋藏在冰封的雪地裡。

初初到了國外的時候。

也曾想過甘蜜會有怎樣的反應。

只大致知曉小姑娘悶悶不樂了幾天以後,便又恢復了以往元氣樂天的模樣。

他表面無畏,但又覺得就該如此。

甘蜜對他,確實只是依賴而已。

這樣也好。

也是他所期待的,不是嗎。

可心間的細微拉扯,卻又吊着神經,將他拋入往後幾年的忙碌裡。

自此,原先話語便不多的少年,歷經歲月的打磨,逐漸沉澱成了寡斂疏散的模樣。

而這樣幾年如一日的生活,在聽說甘季庭已經在物色相關人選的那一刻起,開始有了傾斜。

宋慕之輾轉而來,到底是沒能捱過這幾年自我的反覆鞭策,比預計時間還要早地提前歸了國。

小姑娘也依照他預想中的那樣,對着他滿滿呈現出的,都是無盡的疏離。

他斂下所有情愫,盡力剋制着。

可這世間哪有能夠按照預期行事的時候?

他不是機器,有溫度,有感知。

有過在午夜反覆輾轉的無數徘徊,也有過在頂樓往下俯瞰的無盡沉默。

所以仍然會不自覺地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繼而下意識地像以前那般,爲她撇開一切,遮風擋雨。

回憶輾轉涌現,這樣的幾年竟也恍惚而過。

宋慕之仍舊攥着甘蜜的手腕,但她卻因爲過多的要素,哪怕都泛起了紅都沒再喊過疼。

肖想。

他說他那時候就開始肖想着她。

平白的兩個字,簡簡單單,清晰又明瞭。

是張着嘴,一秒便能念出來的字眼。

可這個時候,又成爲衝破某些枷鎖的鑰匙。

是多一橫少一撇都不能的存在。

小姑娘一愣一愣的,心間宛若放了團沒有拆開來就揉在一起的毛線。

既是往周遭凌亂地散着,也有串着打結的地方,在即將疏通的時候凝着。

這樣的剖析,帶來一個她忽略掉的事實。

宋慕之不僅僅是因爲她出的國,甚至早在出國之前就……

小姑娘咬脣,眼眶像是被熱流沖刷,涔出汩汩的燙。

她聲音很輕,“剛回國對你那麼冷淡是因爲……我氣你一聲不吭就決定要出國了。”

“我知道。”宋慕之凝視着她,“至於那天在宋宅說你只當我是哥哥,只是因爲我從很久之前,就一直這麼覺得,這麼認爲。”

但他好像也有錯的時候,在自以爲的那些年裡。

如若不是因爲那晚的撞見,覷到小姑娘忿然的質問。

他也不會在後來看見有關超人微博的時候,由此聯想着散發開,繼而拋開囿着的一切。

甘蜜並不像是他自以爲的那般。

亦或者是說,是他們兩個人,都不是彼此自以爲的那般。

就像是猶抱琵琶的另半邊。

遮遮掩掩中,誰也沒能主動地跨向前。

至此,接連着那年的冬天,拉開長達幾年的藕斷絲連。

小姑娘就這樣凝視着眼前的他。

像是陌生,像是不認識了那般,反反覆覆地確認。

經由了這樣一遭,掀開了的被灰塵覆蓋着的從前,逐一地展現在眼前。

小姑娘眼眶飽脹着撐住,直至無法承受。

“可是……”

“可是憑什麼……”

甘蜜的嗓音帶着點微哽。

憑什麼都是他以爲呢。

“憑什麼呢……”

小姑娘反反覆覆地重複這一句。

甘蜜不得不承認,回靈山祠堂祭祖一行,並沒有徹底地抹除她心底仍然存留有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冥冥之感。

此時此刻,她有無數個憑什麼縈繞在心頭。

像是要拋開長此已久的鬱結,也像是就此將這一陣埋藏在心底的情緒徹底地宣泄出來。

小姑娘稍稍用了勁,竟是直接將自己的手腕從他的掌心中掙脫出來,嗓調稍稍揚起——

“就算接下來說的都是你不愛聽的話,那我依然要說……你憑什麼不讓林叔來接我,還不讓我下車?”

“憑什麼你老是壓制我而不是來討好我,憑什麼你事事都要管我,憑什麼你想開了就可以肆意地來堵我,憑什麼你想回頭了我就一定要接着,憑什麼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憑什麼我一定要聽你的而你不能聽我的!”

小姑娘越說越順,到最後大抵也沒能想到可以控訴出這麼多條,她盈盈的眸涔上水霧,在滾落下淚珠的同時,沒忍住輕顫了下。

宋慕之就在這個時候湊近,復又被甘蜜蠻橫着臉頰肉肉,一巴掌給撇開。

而後下一秒,大概是先前的芝芝柑柑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車廂內的空氣因爲兩人變得更爲稀薄。

小姑娘打了個小小的哭嗝兒。

這一聲雖然不輕不重,卻是在車廂內清晰地蔓延開。

而在甘蜜的感知裡,更是宛若驚雷——

滿腔的氣勢剛起了頭,還沒催發起來,瞬間就被澆滅了!

“………”

像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甘蜜就這麼瞪着烏溜溜的杏仁眸,沾染着水的眼睫一顫一顫。

她幾欲開口,卻是沒能組織好語言。

小姑娘櫻脣輕啓,此時此刻,隱約能覷見內裡溼紅的舌尖。

宋慕之斂眸看着這樣的她,非但不怒,反倒是輕輕地笑了下。

那笑聲清淺着,像是白純粼粼的羽毛,邊沿的絨膨脹着撓了過來,讓她手腳蜷縮,腦袋發暈。

“如果你想的是這樣,可以。”宋慕之俯身而來,擡起手,筋骨利落的手虎口微突。

他明晰長指扦緊小姑娘秀巧的下巴尖兒,俊臉湊近,吮掉她落在面頰處的淚珠。

近乎低聲耳語,宋慕之在她的紅脣上咬了一口,“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