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好大一會兒,梅爾文才回過神。
他感覺自己精神依然有些恍惚,再次喝了好幾口咖啡,又從旁邊拿過來抽紙擦拭乾淨電腦和桌子的咖啡污漬,一顆心終於漸漸平緩。
如此不可思議的結局!
或者說。
這麼一個短小的故事,竟然連續顛覆了他三次的思維。
第一次:他沒想到妻子會賣掉漂亮的長髮,去給丈夫買禮物。
第二次,他沒想到丈夫竟然買了一組髮梳,來給妻子梳頭髮,而此刻妻子長髮已經不在。
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她做夢都沒料到丈夫卻是同樣賣掉了心愛的手錶。
也就是說,這對貧窮的夫妻,他們彼此之間不約而同拿出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換取了對方最渴望得到的禮物。
然而他們在互送禮物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珍貴物品,讓送的禮物變得毫無意義。
這種結局,如此荒唐,如此的震撼心靈。
甚至在梅爾文看來,一定程度上對這對夫妻是如此的殘忍。
可在感慨之餘。
兩位主人公之間純潔的愛情,則又躍然於紙上。兩人雖然貧窮,卻有着對愛情的無私奉獻。他們雖然失去了自己心愛的東西,但是得到了人世間比禮物寶貴百倍、千倍的物品,那就是無價的愛。
“這小說……”
“這故事……”
梅爾文深吸一口氣,又將小說從頭到尾認真閱讀了一遍。
這一次,即便是知道了結局,可是在看完整個故事的時候,他內心還是有着驚顫。
“天才的反轉啊。”
梅爾文知道短篇小說家,最擅長的就是在結尾的時候來一個出乎意料的反轉。
可是他以爲西樓不擅長這一套。
因爲《一碗清湯蕎麥麪》的例子就證明了西樓擅長走情感路線。
他以爲《麥琪的禮物》也是同樣的類型,事實上這個故事的確也是溫馨感人的情節,可他卻沒想到這一次西樓不但做到了在故事中嵌入情感,還加入了反轉。
這就等同於,西樓這一次將短篇的兩大精髓融合在了一起。
如此造成的心靈衝擊,果然足夠巨大。
大到他這個《書閣》的總編都幾乎呆滯。
梅爾文晃了晃腦袋:“西樓,好一個西樓啊……”
他本來以爲自己之前對西樓足夠高估了,可對方寫短篇的能力居然還在自己預估之上。
剛剛用《一碗清湯蕎麥麪》在短篇界掀起波瀾,又來了一篇《麥琪的禮物》。
“總編,開會了。”
有助理進來提醒梅爾文。
梅爾文這才點點頭,關掉屏幕,開始去召開會議。
會議主要是針對六月刊的短篇確定以及六月活動內容做出規劃。
這一次,主編們一個個都十分激動。
因爲相比起五月份沒有名家投稿的情況,六月份的短篇名家變得扎堆。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需要犯愁沒有首坐作品,他們現在是犯愁哪一部作品放到首座上才最有說服力。
“我覺得亨利先生的作品最好。”
“我堅持認爲大衛的《空調》最適合六月刊首座。”
“你們將馬爾斯放在了哪裡?他可是名氣不輸於諾蘭的頂級短篇小說家。”
“呵!這一次誰不是名家?”
“……”
大家的爭吵很激烈。
誰也說服不了誰。
畢竟都是名家作品,質量相差都不大。因此每個主編都會力爭讓自己對接的名家坐上首座的位置。
直到一個人站了起來,淡淡說了一句:“我收到了裡克發來的短篇。”
登時。
一名大鬍子冷笑:“裡克又如何?他……”
大鬍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瞳孔現出了震驚。
而其他人卻發出了驚呼。
“裡克?”
“你確定?”
“道爾頓,你不能說假話!”
“……”
裡克!
三駕馬車之一!
當今文壇世界的短篇巨匠!
許多人都認爲,三駕馬車參加這次短篇大賽的概率不大,即使參加也只會參加不記名賽道。可現在道爾頓卻說他收到了裡克的投稿。
衆人當然驚訝。
連梅爾文也嚇了一跳:“道爾頓,你說真的?”
道爾頓卻是微微一笑:“梅爾文先生,的確是真的。只是我在十五分鐘前才收到裡克先生的投稿郵件,我纔看完他的作品便接到了開會通知,所以還沒來得及彙報給您。現在,我就將他的作品發給大家看一下。”
叮咚~~~
很快,衆人的電腦裡就收到了郵件提醒。
是裡克的新作,名爲《一塊蛋糕》。
故事寫了家裡妻子過生日,丈夫在蛋糕店定了一塊蛋糕,卻沒想到回來切開蛋糕後,發現裡面有一枚戒指。
妻子發現後,以爲是給她準備的,喜極而泣。
但丈夫卻知道不是自己放的戒指,大概率是蛋糕店搞錯了。但他如果講明白真相,妻子肯定會沮喪,讓本來幸福的生日變得一團糟。可如果不說明白,萬一被蛋糕店知道,自己名聲就臭了。
糾結半響,丈夫偷偷給蛋糕店說明了真相,並且請對方不要收回蛋糕,承諾明天購買另外一枚一模一樣戒指奉還。蛋糕店也以爲自己搞錯了。但最後才發現,原來戒指是他們的兒子偷偷塞到蛋糕裡的,就是爲了給媽媽的一個驚喜。
所以最後,一塊蛋糕,收穫了兒子的愛心、丈夫的品德、妻子的喜悅。皆大歡喜。
看完故事,會議室驚歎聲連連。
“大神出手,非同凡可!”
“不愧是三駕馬車,這故事真不錯。”
“哇,還是裡克一如既往的味道。”
“看完裡克大佬的作品,我已經拜服了,甘願讓出首座位置。”
“……”
每個人都讚口不絕。
並且全票通過:將六月半年刊的首座作品讓給《一塊蛋糕》,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裡克的新作,還有誰能搶奪他首座的位置?
道爾頓也笑着道:“總編,這下誰的作品坐首座,應該沒人有異議了吧?裡克先生能投稿給我們,就是我們書閣的莫大榮幸,再加上這個短篇足夠優秀,我想到時候六月的半年刊發行後,絕對會在短篇界引起很大轟動。大概率這次短篇大賽的冠軍,就是裡克先生了。”
同一時間。
梅爾文也看完了裡克的新作。
他暗暗點頭,三駕馬車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這篇作品的確十分優秀。
文字、劇情方面都可圈可點。
只是……
梅爾文眼前浮現出西樓的作品,他看向衆人說了一句話:“各位,西樓也給我們投稿了。要不你們先看看他的作品,再來討論?”
衆人下意識愣了愣。
西樓!
這個名字早已經在書閣如雷貫耳了,因爲西樓可是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們書閣五月刊的銷量,所以大家聽到西樓的名字,都莫名有種好感。
只是,總編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要他們看完西樓的新作後,再做決定?
不會總編要給西樓人情,將六月刊首座的位置讓給西樓吧。
還真有可能!
但是!
這樣會得罪裡克的啊!
大家想到這個可能,都急了。
“總編,請三思!”
“西樓雖然上次幫了我們書閣一個很大的忙,但我們以後報答他就行。可千萬不能得罪裡克先生啊!”
“是的,裡克先生可是文壇巨匠,讀者無數。我們得罪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可以將西樓的作品放在第二頁,我想西樓一定會理解的。即使總編您將他的作品放在首座位置上,估計西樓也承受不起呀。”
“若是讀者們見到西樓坐了首座,而裡克卻屈居其下,絕對會爆發。”
“西樓雖然上一篇作品十分優秀,但跟裡克比起來,各方面還差的太遠。”
衆人議論紛紛。
十分激動。
梅爾文卻是微微一笑:“你們別急呀,我也沒說要將首座讓給西樓吧?你們先看完西樓的作品再討論。”
說着,他便將王默發來的郵件轉發給了衆人。
這下大家更疑惑了。
只是再也沒有人提出質疑,而是打開了梅爾文發來的郵件,開始閱讀西樓的作品。
剛開始,衆人還在竊竊私語。
但過了一會兒,會議室就陷入了寂靜。
只能聽到主編們偶爾點鼠標的聲音。
又過了幾分鐘。
看得快的主編忽然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接着,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瀰漫了會議室。
尤其是最開始自信滿滿的道爾頓,此刻同樣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震撼。
“我天哪,這反轉。”
“完全沒想到!”
“太不可思議了。”
“真沒想到,西樓寫反轉也如此得心應手。”
“太精妙了,如此故事結尾,讓我大開眼界。”
“……”
即便是剛纔衆人閱讀三駕馬車之一里克的作品,也沒有讓這些主編們如此震撼。
直到差不多二十分鐘後。
會議室才重新歸於了平靜。
只是此刻,每個人的眼神跟剛纔已經迥然不同。
梅爾文沒有說話,而是微笑看着衆人。
終於……一名主編站了起來:“這……真的是西樓先生的新作?”
梅爾文:“千真萬確。”
這名主編深吸一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說句得罪裡克先生的話,我覺得《麥琪的禮物》比《一塊蛋糕》更好。當然,這是我自己的認知。”
話音落下。
登時議論紛紛。
“我也這麼認爲。”
“雖然我是裡克先生的粉絲,可這次的確是西樓的作品更勝一籌。”“《麥琪的禮物》贏了。”
“……”
最後道爾頓也搖搖頭嘆氣:“我承認,《麥琪的禮物》的確更優秀。我不會帶着有色眼鏡去看作者。贏了就是贏了。至於裡克現在這邊,我會給他說明白原因的。”
這個結果,在梅爾文的預料之中。
對比起《一碗清湯蕎麥麪》的平淡和溫馨,《麥琪的禮物》衝擊感要強太多,能俘獲一衆主編的心在情理之中。
他點點頭:“好!看來大家統一了思想。既然這樣,那六月半年刊的首座,就確定用西樓的作品了。至於裡克先生那邊,道爾頓先生你好好跟他溝通一下吧。我想道爾頓先生一定會理解的。”
“好!”
道爾頓點了點頭。
雖然他對於三駕馬車之一的裡克能投稿過來,十分的激動。
但是在書閣,乃至整個短篇文壇,任何時候都是質量至上。
如果強行將《一塊蛋糕》放到首座的位置,到時候在《書閣》半年刊發佈後,纔是一場災難。
會議結束。
道爾頓便馬上聯繫上了裡克。
……
西歐的某個莊園裡,五十多歲的裡克心情舒暢。
作爲當今短篇界三駕馬車之一的文壇大佬,裡克早已拿遍了文學界所有最高的獎項,這一次的短篇活動,他本來是不準備參加的,只不過剛好自己靈感來襲,因此就投稿給了書閣。
“嗯,趁這個機會拿個五百萬美元花花也不錯。”
裡克心道。
五百萬美元,即便是對於他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而且自己還能在活動中,鞏固一下名氣。
有名有利,又有合適的新作,裡克當然不會錯過這等機會。
至於自己能否拿到第一名?
開什麼玩笑!
以他在短篇上的造詣,只要路易斯和埃爾維斯那兩個傢伙不參加活動,誰能是他的對手?
而以他對那兩個老傢伙的瞭解,對方根本就不會參加。
如此一來,雖然《一塊蛋糕》不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但要拿下小小的六月短篇活動,還是輕而易舉的。
正當他哼着歌曲時,鈴聲響起。
是道爾頓!
對接自己投稿的書閣主編。
裡克接通電話,笑着道:“嗨!道爾頓先生,早安!”
“早安,裡克先生。”
道爾頓猶豫半響,纔開口:“裡克先生,有件事……可能需要給您說一下。”
裡克眉毛一挑:“關於我作品的事?”
對方也只有這個事情找他。
不然還能找他去酒吧不成?
道爾頓:“是的。”
裡克:“說吧,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我已經聽出來你的聲音不太對勁了。”
道爾頓:“是這樣的,在今天我們的雜誌社會議上,您的作品並未被列爲首座,您……”
說這話是,他已經做好了裡克大發雷霆的準備。
三駕馬車之一!
短篇大王!
自己的作品竟然連《書閣》首座都上不去,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只是,在聽完他的話後。
裡克並沒有動怒,而是沉默半響,才道:“是路易斯還是埃爾維斯也投稿了?”
道爾頓:“不是。”
裡克:“那是誰的作品超過了我?”
道爾頓:“西樓。”
裡克:“童話大王西樓?上次寫《一碗清湯蕎麥麪》的西樓?”
道爾頓:“正是他。”
裡克再次沉默半響,他看過西樓的《一碗清湯蕎麥麪》,知道這部作品極爲優秀。
但區區一篇作品算不了什麼,同等水準的短篇,自己有着不少。而西樓有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一篇代表作。
可他沒想到,時間僅僅過去一個月,西樓居然又拿出了第二篇作品,還搶了自己首座的位置。
“請問,我能看看他的新作嗎?”
半響後,裡克纔開口。
道爾頓道:“可以的。”
說着,他便將《麥琪的禮物》發給了裡克。
裡克走入書房,打開郵件,開始看故事。
半小時後。
他重新撥通了道爾頓的電話:“道爾頓先生,故事我看完了。”
“那?”
道爾頓心中一緊。
裡克微微一笑:“你們的決定是對的,我的作品的確不如西樓。《麥琪的禮物》坐上首座,我很服氣。所以,就這樣吧……該怎麼發表就怎麼發表。”
“好的。”
道爾頓聞言大喜。
這種結果,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本來以爲裡克即使不大發雷霆,也會收回自己的作品,等下次再發表。畢竟三駕馬車的作品連首座都上不去,實在是一個恥辱。
可他沒想到,裡克沒惱怒就算了,還大大方方承認作品不如對方,讓自己作品屈居西樓作品之下。
“裡克先生,果然大度啊。”
道爾頓感慨不已。
……
而另外一邊。
裡克卻是捂着心口,跟西施捧心似的,滿臉痛苦。
大度個毛啊!
大度你妹啊!
特麼的,此刻他心都快碎了。
自己堂堂三駕馬車之一,竟然被西樓這個初入短篇界的新人給踩到了腳底。甚至對方那篇故事,情節之巧妙,恐怕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在它面前也佔不到便宜。
裡克並不是沒想過收回自己的作品,不去發表。
可他不能這麼做。
因爲此事瞞不住,整個書閣的高層都知道他已經投稿了,現在又將作品要回去是怎麼回事?這豈不是坐實了自己害怕退縮的事實?
他裡克!
可以輸,可以敗。
但不能膽怯!
輸了又如何?
整個藍星最傑出的大文豪,也不敢說自己所有作品都是第一位。
所以,輸一次算不得什麼。
可是如果自己害怕退縮了,那傳出去後名聲就真的毀了。
堂堂三駕馬車之一,居然當了縮頭烏龜,怕是會被人笑話一輩子。
“可是,真的好痛苦啊。”
裡克滿臉鬱悶,甚至他還知道,更痛苦的日子還在後面,當《書閣》的六月刊發佈後,外界知道自己作品居然被西樓壓了一頭,那纔是輿論狂瀾的時候。
“不行,不能讓我一個人承受這樣的痛苦,讓那兩個傢伙在一旁笑話。”
裡克昏黃的眼珠子轉了轉,有了主意。
想了一會兒。
他馬上撥通了路易斯的電話:“嘿,路易斯,在幹嘛呢?”
路易斯淡然的聲音響起:“洗腳。”
裡克:“你這個年紀了你還有心情洗腳?你不養老婆孩子了?你不給兒子準備別墅結婚生子了?你還不趕緊賺錢?……”
路易斯打斷他的話:“說吧,到底什麼事?”
裡克:“我參加了六月的短篇活動。”
路易斯:“然後呢?”
裡克:“你不覺得我們三人已經很久沒有光明正大較量一番了嗎?來一次?”
路易斯:“哦?你這是寫出好的短篇了,這麼有信心?”
“必須的。”
裡克認真道:“就問你敢不敢,如果誰能在這次六月的短篇大賽中奪魁,那除了拿到五百萬獎金之外,其他兩位的獎金也歸第一名所有。”
路易斯本來還有些慵懶,聞言一下來了精神。
若是他們三人全部參加六月份的比賽,那幾乎九成九的機會,能拿下前三名。
前三名的獎金共計:900萬美元!
而路易斯如今一年的作品版稅,也不到一千萬美元。
這就等同於,若是他摘得了第一名,那等同於賺取差不多一年的版稅收入。
而且還能在三駕馬車中穩坐第一。
這是一場豪賭!
但也足夠刺激!
即便是他都扛不住這等誘惑。
路易斯馬上哈哈大笑:“裡克,你真以爲就你有新作?本來我還想着不參加活動,將機會讓給一些小傢伙們。但既然你都發話了,我們賭一場又如何!到時候若是你輸了,你可得爽快將獎金拿出來。”
裡克:“當然!不過我得提前說好了,必須是第一名才能贏得獎勵。”
“廢話!”
路易斯不屑道:“我們三人全部出手,莫非還能讓第二人摘走第一名?若真的那樣,我們也沒臉拿獎金。”
裡克笑容燦爛:“那就一言爲定!”
路易斯:“一言爲定!”
裡克:“我已經投稿了《書閣》。”
路易斯:“既然這樣,我投稿給《墨海》,等下你打電話給埃爾維斯,讓他投稿給《文學風華》。我們三人,在六月份來一次轟轟烈烈的競爭!”
說到這,路易斯胸中豪氣迸發。
Who怕 Who?
更何況,他感覺自己勝算超過了八成,因爲他前一陣子剛好有一個絕妙的靈感,讓他寫出了一篇創意很好的短篇,只要將那個短篇修改一下,就可以發表。
所以在路易斯看來,裡克就是撞到了自己槍口上。
九百萬美元的獎金,他笑納了!
而裡克,卻同樣笑得燦爛。
當聽到路易斯答應他的提議後,他感覺自己一顆痛苦的心暢快了不少:“果然,當你足夠痛苦的時候,拉一個墊背的進來,你就會好受多了。”
嗯。
一個墊背的還不夠。
裡克旋即撥通了埃爾維斯的電話。
半小時後。
埃爾維斯同樣爽快答應了此事。
至此,三駕馬車齊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