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人類手掌一樣的血紅樹葉映紅天穹,白骨一般的樹枝四面生長,如穹頂遮蓋大地。
一百名身披獸皮、腰懸小巧青銅彎刀的少女,手拉手,表情聖潔,環繞魚梁木樹幹逆時針旋轉舞蹈,嘴裡吟唱高亢、粗糲的古語祭歌。
在樹冠下,還有數以千計的野人,正神色肅然地圍觀,多數爲身穿獸皮衣服,打扮酷似塞外自由民隊伍中帶男女老少。
只在靠近魚梁木的更前方,有幾十位腰挎青銅劍、身披亮黃色青銅鎧甲的武士,他們身邊都有套着簡陋亞麻布、眼角掛淚、神情哀傷的婦女。
除了人類還有其他類人,有短脖子、頭顱向前傾的灰色長毛巨人,有一羣丹妮從沒見過的人:深栗色的皮膚,大大的耳朵,容貌精美,個頭矮小像松鼠。
他們多數爲金色的大眼睛,但站在最前方的五人卻有綠色或紅色的眼睛。
丹妮格外好奇地盯着他們打量,五個綠眼或紅眼的松鼠人突然一齊轉過頭,驚疑不定地看向她。
把她嚇了一大跳。
“怎麼,先知大人?”武士中有一人察覺松鼠人的異樣,靠近低聲詢問。
說的是古語。
那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精瘦漢子,馬臉,有着棕色的頭髮和一對深邃的灰眼睛。他的腰間雖也懸着青銅長劍,可他的右手卻握住一根摩挲得光滑的魚梁木手杖。
“沒,也許是幻覺。”一個紅眼睛的松鼠人不確定道。
“不,我也感覺到了。”另一個紅睛松鼠人嚴肅道。
“我們都感覺到了。”其餘三人對視一眼,一齊說道。
松鼠人也說得是古語,聲音中帶有奇異的、似乎能撫平風暴與海嘯的平和氣息。
“那,祭祀會不會出現問題?”馬臉男人不自覺握緊手杖,擔憂問道。
“不,父親答應的事,就決不會改變。”五個松鼠人異口同聲,神色鄭重而虔誠。
正在這時,少女的歌曲漸漸進入高-潮,樹幹上雕刻巨大的人臉似活過來,嚴肅的表情竟慢慢變得悽婉與無奈。
前排的婦人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一曲祭歌即將結束,有少女回頭看了婦人一眼,然後一百名花季少女一齊拔出腰間小巧彎刀,血色手掌樹葉突然嘩啦啦響動起來,樹幹上的老人臉悲色更濃。
“嗤嗤嗤嗤嗤......”歌聲停歇,少女立即把匕首捅入自己心窩,手臂前伸,向樹幹的方向抓過來,臉上帶着幸福與滿足的神情,歪倒在地。
仔細看去,百位少女的屍體竟整齊組合成反螺旋漩渦的圖案。而從她們心口流出的血並沒肆意流淌,像是泉水融入乾燥的沙漠,地上的褐色泥土如飢似渴地把每一滴落下的鮮血吮吸乾淨。
地面竟連一小攤血跡都沒有。
“嗚嗚嗚......”婦女悲聲哭泣,銅甲男人也不好受,個個眼眶紅腫,強忍着沒把悲痛表露出來。
“吱吱吱......”
奇異之事出現了,一顆芽孢在樹臉眉心生出,在幾十秒內生長出一根手臂長的新嫩樹枝。
“嘩啦啦!”圍觀的幾千人,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也不論是人類還是巨人、松鼠人,都帶着虔誠的表情跪俯在地。
五個紅眼或綠眼的松鼠人帶頭,吟唱神聖莊嚴的頌歌,其餘人等都跟着頌唱。
歌曲神聖,內容簡略,大致是歌頌山川湖海,大地天空,風火日月......
一曲歌畢,衆人起身,一位綠眼睛的松鼠人轉過頭,在幾十個銅甲劍士臉上一一掃過,最終,視線定格在長臉手杖男身上。
“‘築城者’布蘭登·史塔克,去吧。”松鼠人嘆息道。
長臉男沒有推辭,也沒謙讓,把手杖留在原地,帶着神聖莊嚴的表情越過少女的屍身,來到十人合抱粗的樹幹前,伸出手,把老人臉眉心那根帶有七八個嫩紅芽孢的樹枝折斷。
他恭敬地雙手捧着嫩枝,彎腰一步步後退。
“轟——咔,呼呼呼......”猛然間,巨大的魚梁木震動一下,好似有一隻擎天巨掌從天而降,拍打在樹冠上,千萬片手掌樣式的血色樹葉從樹枝脫落,漫天飛舞。
猶如紅色的雪花,天地都被紅雪籠罩。
魚梁木還是那棵魚梁木,人臉還是那張人臉。
但樹上光禿禿,猶如老人活得太老,頭髮一根根脫落,僅剩的樹枝樹幹也只是樹枝樹幹,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新葉、新的芽孢長出。
永生不死的魚梁木,死了。
人臉也只是雕刻,再無一絲神聖與威嚴。
之後,長臉男在幾千人的簇擁下,長途跋涉,越過平原與沼澤,往北方走了幾千裡、上萬裡,來到一片冰雪之地。
他在一片小湖泊前的雪地跪下,身後幾千人跟着跪下,在松鼠人的帶領下吟唱歌頌神靈的神聖詩歌。
布蘭登·史塔克取出那根依舊鮮嫩的樹枝,將其輕輕放在地上。
“轟隆隆——”大地轟鳴。
樹枝上的芽孢快速生長出新的枝幹,插入大地,手指粗的枝丫膨脹到水桶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糾結成兩條土龍,在東西兩個方向的地面裡瘋狂鑽動。
僅僅五分鐘,在北境與塞外之間,五百公里寬的狹窄大陸上,出現一道十五米寬,兩百米高的樹幹城牆。
接着,巨人與人類合力,開山取石,把巨石填充在樹枝城牆內。就好似建築工人把水泥灌入鋼筋骨架,然後再依着混凝土骨架修葺磚牆。
布蘭登·史塔克沒有閒着。
他走遍樹枝城牆,在山脈峽谷之處勘探地形,繪製地圖。然後指揮巨人挖掘泥土,填充巨大的基石,以確保即便在複雜丘陵地形,長城也沒有任何死角與弱點。
打下地基,他又帶領千百個松鼠人在巨石與樹幹上繪製奇異的魔法符文。自此,再無任何異類生物能靠近長城。
幾十年過去,史塔克老死了,可建築長城的工作並沒停止,第二個史塔克——布蘭登的兒子,拿着父親留下的建築圖紙,繼續指揮巨人與先民開採山石,填充在樹幹中,繪製魔法符文,加固城牆......
一代代史塔克死去,城牆漸漸把全部充當骨架的樹幹覆蓋,宏偉的巨石長城修建完畢。
巨人與松鼠人告別先民,有的去了北方塞外,有的回到南方溫暖的家鄉。
是的,家鄉。
那時,安達爾人還沒打過來,維斯特洛依舊是先民與松鼠人——森林之子的樂土。
留下來的先民披上黑袍,他們被稱爲守夜人。
守夜人也沒停下築城,他們拿着布蘭登的圖紙,從鬼影森林的冰凍河流中挖出巨大的冰塊,拖着它們回到長城。
又過去幾個世紀,巨石城牆披上一層厚厚冰晶,那個模樣一直維持了八千年,直到此時......
“轟隆隆......”長城在震動,裂縫橫跨五百公里,各處均有巨大冰塊墜落。
長城要塌了。
“不!”丹妮仰天長嘯,髮絲飛舞,一顆晶瑩剔透的青色晶體從她眉心飛出,回到它原來所在的位置。
好似心跳一般,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向外傳出一股神聖威嚴的波動。
“咔咔咔!”長夜堡的山姆,黑城堡的梅麗珊卓,東海望的希琳、補丁臉,都震驚看着裂開巴掌寬的冰晶竟慢慢癒合......
除了隱約的黑色裂痕,長城幾乎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
長城上的守夜人、野人、鹿黨,恍然若夢。
“長城下,風停了,傻子女王把寶貝兒放回去了,嗷嗷嗷,傻子,傻子,我知道,我知道......”補丁臉眸中有怒意一閃即逝,歡快地唱起來。
......
“呼呼呼......”丹妮大口喘氣,渴望又恐懼地看着懸浮在虛空中的青色晶體,問:“它是什麼?”
“我的歌,風之歌。”不知是不是錯覺,門神的蒼老威嚴的語音裡多了一絲柔和。
事實上,祂連語氣都變了。
丹妮恍然,最後看了青色晶體一眼,堅決地轉過頭。好久好久,她才割去心中山嶽大的貪念,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
她舒一口氣,問:“爲什麼我能得到它?它不是你的歌嗎?”
“你看到了,八千年前,我已死。”門神淡淡道。
“那顆魚梁木是你的本體?你就是舊神,魚梁木樹精?”丹妮震驚。
“舊神......”門神嘆息,“我是舊神,舊神卻不只是我。億萬年前,連諸神都未出現的時候,我便植根在這片大地,見證山河成形,生命初生......
我還一直聆聽環繞這個世界的風之歌,它爲我帶來世界的信息,讓我不再孤單。
久遠不知歲月,當我也學會那首歌時,我聽到其他歌者的歌聲。然後,我們一起歌唱,世界欣欣向榮,次時代開始了。”
丹妮震撼難言,沉默良久良久,嗄聲道:“次時代,是什麼?”
“歌者之後的時代,你們之前的時代。”
“森林之子?”
“森林之子......”門神聲音裡多了一絲懷念,一絲悵然,嘆道:“那些孩子與世無爭,只在這片大陸生活。世界那麼大,其它地方還有更加多姿多彩的生命。”
“異鬼是怎麼回事?寒神是誰?”丹妮又問。
“你經歷過後自然就明白了。”門神緩緩道:“離開吧,你已經知道世界的秘密。”
“我還想知道更多,我腦殼裡填滿了疑問。”丹妮道。
門神似被噎了一下,頓了頓,才無奈道:“我沒多餘的力量來回應你了。而且,就在你拿走風之歌的時候,一直被鎮壓的長城下的邪物逃了出去,你的夥伴正陷入危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