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起先是強作堅強,到後來,是無聲的哽咽,再到後來,哭暈在駕駛座。我追出去,在春末初夏的夜風裡,看着他遠去的影影綽綽的影子,覺得非常的難受。
我想追上去,卻知道已經沒了那個資格。我想解釋,我想辯解,我想委屈的哭一哭,卻再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我看着他遠去,起先是小碎步,再後來,是狂奔。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裡,我拉長了脖子看,卻什麼都找不到。
我安靜的回家去,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今天與張致雍的談話,與單政的談話,搞的我怎麼也睡不着。眼睛一閉上,卻放佛看到漆黑的夜裡,一雙帶着血的手,向我伸來。
我索性開着燈,抱着枕頭,準備獨坐到天明。
不知何時模糊睡去,再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早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店裡。我要宣佈一件痛苦的事。
我梳梳洗洗刷刷,然後又磨磨蹭蹭,到了店裡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爲了表明我的歉意,我還特意給我的兩個員工帶了地鐵站的奶茶。
上午十點的時候,人還不多,店裡也不忙,他們倆懶懶散散的,在打掃衛生,整理貨架上的蛋糕點心。
“佳姐。”看到我進來,他們齊刷刷喊我。我別過頭,有些傷感,短暫幾個月的相處,雖然店裡的生意還來不及蒸蒸日上,我與他們卻已經有些感情了。
“來,給你帶了東西!”我放下奶茶,自己坐在牆邊的藤椅上,就是簡言坐過的那把藤椅。我坐在那兒看着窗外的車流,半個多月發生的那一切,歷歷在目。
就算非常不願,我也明白我的這家店,真的到頭了!那麼,我還是儘量的讓這暴風雨來的爽快一點吧!
“停一停吧!這家店要關掉了,不會再開下去了。”我聽見我溫柔的聲音,我看着窗外的車流,不敢回頭。
“爲什麼啊?佳姐,爲什麼啊?”小美性子稍微活潑一點,此刻,也是她最激動。她放下掃把,一下子衝到我面前來,抓住我的肩膀,問:“佳姐,好好的店爲什麼關掉啊?”
她想讓我回頭,面對面好好說話,我卻不肯。我固執的低着頭,而她掰我的腦袋,最終,是她成功了。看着我淚流滿面的臉,她愣了愣,她的語氣也從急切變成了擔憂。“佳姐,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沒有啊!”我胡亂的擦乾眼淚,笑道。“只是我不想開店了,太累了,我還是喜歡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
“佳姐!”我的後半句話,她明顯沒有聽進去,她在我面前蹲下來,她的手掌搭在我膝蓋上,問。“佳姐你告訴我,是不是跟半個月前那事有關係?”
她猜中了。我沒說話,眼淚卻更洶涌了。我再不能言語,卻更加堅持。“不開店了,今天就關掉,不搞了。”
他們倆也妥協了,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呆在那裡發呆。
“起來吧,起來幹活,天黑之前,把這裡面的東西都清掉,這些蛋糕,你們能帶回去的就都帶回去吧。”不知過了多久,又是我打破了沉默。
三人都沒說話,默默的幹活,默默的打包。下午四點,終於搞好了一切。
貨架上全都空了,那些沒做完的材料都跟垃圾一起扔掉了,已經是成品的,則用巨大的紙箱打包了兩份,給他們各自帶回去。站在店門口,看着玻璃門上的字,看着空空如也的店面,再想到從前,說不心酸,都是假的。但是,就算是心酸,我也勇敢的給店面掛上了轉租的牌子,我用我自毀事業的方式,來爲我無意中害了的那個孩子懺悔。
晚上,我請他們倆吃了飯,並且給了他們三個月的工資作爲突然而來的遣送費。當一切結束的時候,是晚上八點。
我一個人躺在牀上,像一隻煎餅。小雨不在,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心情亂的很,姑婆自告奮勇把小雨接走幫我照顧幾天,其實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安靜一段時間的。可是,她好心的同時,哪裡又知道,事情永遠能被我搞的更糟呢!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又一次孤枕難眠,不知怎麼的,撥通了單政的電話。
他的電話,時至現在仍然是能接通的,只是,他接電話的語氣,再不如以前曾相愛的時候那樣的溫柔體貼。他的態度聽起來非常的生冷,他冷冰冰的問我:“找我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能有什麼事?我準備了一籮筐的話,都沒法說出口。最後只擠出來一句:“我聽你的話,已經把店面關了。”
“恩。”他只回了我一個字。
說實話,給他打電話,我都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的。我沒有再期望還能像從前一樣,可現在的我努力的,想找回一點溫暖的感覺,表達一點我的歉意。我不知道單政有沒有怪我,想必也是怪過的吧,畢竟那也是他唯一的侄女啊!
“你還好嗎?”我乾巴巴的擠出一句話來。
“我有什麼好不好的。”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有些不以爲然。“我沒什麼能做的,傷心欲絕的是簡言不是我,我要做的,不過是幫忙操辦好這個婚事而已。”
“明天,明天是嗎?葬禮辦不辦?”我竭力壓住心酸的衝動,告訴自己,這不是我小家子氣的時候。
“辦,盛家嫡長孫,怎麼可能不辦!”說到這裡的時候,單政的語氣,終於柔和了一點點。“葬在我哥的墓旁邊,父女兩有個伴,也算是最後的好事一樁了。”
“恩。”這一回,換做了我沉默。
心裡夾雜了太多事的人,是不適合聊天的。更何況,我們現在,都是太多心事的人。我們最終的結局是匆匆掛斷了這個電話,就算我們曾經相愛過,這也是個不能免俗的結局。
這一晚,我破天荒的好眠。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換上了全黑的衣裳。我今天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哪怕我知道這件事會讓我受辱,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去的話,更是會悔恨一生。
昨天晚上,在聊天裡,我就草草的打探到了簡言女兒葬禮舉辦的地方。今日,我就要去到那裡,我要去獻一束花,恭恭敬敬的磕一個頭彎一次腰,我希望我的良心能好過一點點。
我來到他說的那個殯儀館的時候,還算是早的。我穿了一身黑衣,沒有化妝,紮了個馬尾,這樣看起來混在人羣裡一點也不出挑,所以我也不擔心誰會立刻認出我來。我告訴自己,就送一束花,就看一眼,馬上就走吧!
我混在人羣裡,看着他們那麼多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哭泣,我覺得很難受。我說不清自己的感覺,這麼一個孩子,她纔出來不到一個月,她是我家小雨名義上的堂妹,卻被我錯失殺死了。這,是我一輩子的心病吧!
我遠遠的躲在角落裡,甚至不敢靠近一步去看。鼻子裡發酸,略微一側頭,我很快的就找到了簡言。
簡言也是一身黑衣,簡單的馬尾,眼睛鼻子都通紅的,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躲在角落偷偷看着這個我曾經很討厭的女人,切覺得心酸。她這個樣子,也很是可憐啊!她月子都沒出,就要強撐身體來參加她女兒的婚禮。
我對不起,是我對不起她。
簡言扶着靈臺站着,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得出來,她在哭。
很快,就有一個人過來,扶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拽過去休息。
無須刻意探究,我就知道,那個男人,正是單政,不長時間的感情,短暫的糾纏,感情從淺至深,我對他,是那麼的熟悉。
單政扶着她,是那樣的輕柔,簡言擦着眼睛扶到一旁去坐下,止不住的眼淚,連哭泣,都是楚楚動人。
我無端的覺得心裡泛酸,我也不知道如何述說我此時的感覺,我知道,我沒資格。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各自停留了幾秒,又收回來。我覺得我必須要知道輕重舒緩,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來悼念這個孩子的。其他的事情,我不能看,不能管。
我拿着花,有些猶豫,不敢上前去。
“過去啊!”身邊有人推了一把,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只知道,這一推,本隱在人羣末尾的我,卻被這樣凸顯出來了。
那邊的人羣開始聳動,我看到單政撥開人羣,走出來。他皺着眉頭,他的動作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冰冷。
“你怎麼來了?”他皺着眉頭把我向外推。“走吧,快點走,這裡不歡迎你!”
“我...”我正要解釋自己只是來送一束花而已,忽然,又一個人影衝到我面前。
“啪。”我臉上被刷了一巴掌。“賤人,想走?你想得美,你就要打死你,殺死你,給我女兒償命!”簡言的聲音,在這樣安靜而空曠的大廳裡,異常的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