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我挺直了身體,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勇氣。
我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句:“從今天開始,我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了。”
老闆幽幽的瞟了我一眼,然後淺淺的笑了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嘲笑,還是別的什麼。
我端起手裡的酒瓶,仰頭一飲而盡,彷彿剛纔要死要活的人不是我一樣。
扭頭看了一眼老闆,不經意發現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憂傷。我突然想起來,認識他那麼久,似乎很少看見他有強烈情緒波動的時候。
我突然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經歷,讓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那個,大兄弟,”我猶豫片刻,弱弱開口道:“你成家了嗎?”
老闆頭也不擡地回答道:“沒有。”
“爲什麼?”我疑惑的問道。
沒想到老闆突然笑了起來,一臉意味深長的望着我說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姑娘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嗎?”
聞言,我嚇得差點從桌子上面翻下來,急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哪敢啊,我就是問問,嘿嘿……”
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溫柔的望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口,略微有些悲愴的說道:“反正像我這樣人註定是要孤獨一生的,既然最後終歸是一個人,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得不到。”
他的年紀看起來並不大,說是中年人吧,又稍微有些年輕。說是年輕人吧,似乎又滄桑了一些。
怎麼說呢,可能他的骨子裡有一種想要逃避的感覺。
有點像“你不願意種花,你說,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是的,爲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這樣的感覺。
直覺告訴我,他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大兄弟,你這樣的思想很危險啊!”我隨口說了一句。
他猝不及防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淡淡說道:“沒有故事 只是見的多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大早跑到這裡來,應該也是爲情所困吧?”
聞言,我感覺自己心口一疼,彷彿被他戳中了傷疤。
原本炎羽還是一個傻子的時候,怎麼樣都好,我都可以假裝看不見。因爲我知道那時的她是一張白紙,她的心裡沒有任何人。
可是現在,她什麼都想起來了,我卻更加患得患失了。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炎羽的心裡一直都是有人的,而那個人不是她。在她的心裡,已經無法騰出多餘的空位供我居住。
那個可以讓她感覺到快樂,讓她爲之痛苦,讓她爲之魂牽夢縈牽腸掛肚的人,不是我蘇牧白。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醋意大發,彷彿打翻了醋罈子一般,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酸氣。
我睜着眼睛,努力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卻很不爭氣的紅了眼眶,捏着酒壺的指節微微有些泛白。
“孤獨終老其實也挺好的,一個人逍遙自在。我這麼一個好好的人,憑什麼爲了另外一個人食不下咽呢,你說是吧?”我故意笑着說道,儘量隱藏起我不爲人知的脆弱。
沒想到,這一次,老闆竟然破天荒的沒有附和,而且擡起頭來,一臉認真的對着我說道:“什麼孤獨終老不孤獨終老的,如果像你這樣的人都這樣說的話,那像我這樣的人豈不是更不配得到幸福嗎?來,我陪你喝。”
說着,他走到我的桌子對面坐了下來,給各自倒了一杯酒,也沒有看我,閉着眼睛一仰頭喝了下去。
看着他白淨的臉龐,我大笑着一掌拍在他瘦弱的小肩膀上,豪邁的說道:“好,喝。”
然後,我也端起酒杯,仰頭幹了個底朝天。
烈酒的味道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辣,嗆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從咽喉到胃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燒感。
一擡頭,看見老闆也是被辣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樣子,突然忘記了痛苦,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着我笑,這傻孩子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笑得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傻瓜,不能喝就不要逞強嘛。”我有些心疼的笑着說道。
老闆瞪了我一眼,大着舌頭不服氣的辯解道:“你還不是一樣,臉都紅的跟猴子屁股一樣了,還好意思說我。”
說着,兩個人相視一笑,我突然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孤獨的作用,看着他的臉龐,突然覺得他一下子好看了不少。
我的酒量並不好,一杯酒下肚,整個人已經暈暈乎乎的了。
他跌跌撞撞的繞到我的旁邊,戳着我的腦袋一臉得意的說道:“你纔是傻瓜,你看看你的樣子,呆呆的眼神,對,就是這樣……”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隻手,輕輕一扯,他便重心不穩摔了一個大跟頭。
我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的袖子,但是已經晚了,他直接趴在了地上。
“你沒事兒吧?”我有些擔憂的問道。
只見她趴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動靜,我有些不放心的蹲了下去,又問了一遍:“老闆,你沒事兒吧?”
過了好半天,他才動了一下,從嘴裡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我沒事兒。”
看他趴在地上,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看起來瘦骨嶙峋的。很瘦弱的一個男人,我忍不住有些感慨。
老闆一擡頭,差點撞上我的臉。我條件反射一遍後退一步,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
回頭一看,竟然是他的腳。就他一臉痛苦的模樣,我匆忙站起來,準備拉他。慌亂之中手撐在了他的腿上,軟軟的觸感嚇得我觸電一遍移開了手。
雖然我不是故意的,可還是冷不丁還是被嚇了一跳。俗語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是,這一刻,我的內心還是很惶恐的。
還有一句俗語,叫怕什麼來什麼。慌亂之中,我又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以狗吃屎的姿態趴在了他的腳上。
只覺得腿上傳來溫暖的溫度,一團軟軟的東西。那個人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掙扎着想站起來。
剛剛動了一下,就被他給喊住了,只見他目光溫柔的望着我,深情款款的說了一句:“別動,你的頭髮上有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再然後,他伸手輕輕地將我髮梢上的樹葉拿了下來,朝着我晃了晃。
“葉子。”他語氣輕柔的說道,順帶將樹葉放在了我的手心。
作爲一個吃軟不吃硬的女人,我感覺自己堅硬的心,突然被他的一個笑給擊潰了,柔軟的一塌糊塗。
“送給你了。”他繼續說道。
我閉上眼,用力嗅了嗅樹葉的味道,那是一種草本植物最稀鬆平常的味道。可是今天,突然讓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不知爲何,面前的老闆突然轉過身去。
我隱約聽見他低聲嘟囔了一句:“真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姑娘,”總是讓人莫名其妙的開始悲傷起來。
是啊,沒有人喜歡悲傷的人。可我就是悲傷啊,能有什麼辦法。
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愛而不得,到處都是不能言說,到處都是無可奈何。世間事大抵如此,世間人大抵如是,看得透卻躲不過。
就像我知道我應該微笑,而不是整天陰沉着臉自怨自艾。可最後的結局卻是,我已經習慣了爲尚未發生和已經過去的事情反覆擰巴。
過了好久好久,他一直背對着我。趁着他不注意,我猝不及防繞到了他的面前。他躲閃不及,眼裡的淚被我撞了個正着。
他擠出一個微笑,臉頰上的淚還來不及擦,看起來既可憐又好笑。
我什麼都沒有問,只是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用袖口拂去了掛在他臉上的淚珠。
“今天的風兒真大啊。”我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是啊,風真大……”他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淡迴應道。
我微微一笑,衝着他點了點頭。他眼神裡的氤氳還未散去,彷彿眸光中有一片山水。
“我再去拿酒,今日店裡的茶水免費,我們一醉方休可好?”他突然開口道。
“好啊好啊……”我歡快的應道。
沒過一會兒,她又取了酒來。兩個人眼裡都是絕望的快樂和灑脫的難過。我們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然後端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看着他傻兮兮地笑,他也跟着我一起笑,彷彿兩個二傻子。
“傻瓜。”我笑着說道。
“傻瓜,是啊,兩個傻瓜。”他重複了一遍,也說道。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沉浸在各自的悲傷裡無法自拔。
此時,我已有八分醉意,心裡確是無比清醒。
酒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明明已經頭重腳輕了,心緒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知道,能讓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茶館老闆如此失魂落魄的人,一定是一個很厲害的角色。我不需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反正不會是我。
無論是誰,對於我都沒有任何區別。
茶館門口熙熙攘攘,孤獨的人更加孤獨了。
關着的窗密不透風,卻還是滲入了絲絲涼意,如同無助的心,無論保護多麼好,總會有些傷害趁虛而入。
怪不得任何人,只怨現在已經是深秋,無風也涼。
接下來的時間,就在我和茶館老闆之間,你一杯我一杯的你來我往中漸漸消耗了。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有七八分的醉意。
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感覺世界整個都在天旋地轉。我終於支撐不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睛,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腦子裡走馬觀花一般跑過一大堆有的沒的,彷彿放電影一般,讓我有一種已經垂垂老矣的錯覺,雖然有可能並不是錯覺。
年紀大了,不再相信兒女情長,不再相信什麼友情飲水飽,我開始決定爲以後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