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暗,遠方的天空依稀可以看見殘餘的霞光。我在外面溜達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家。
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一陣沒由來的寂寞。
說不上難過,就是心裡空蕩蕩的,好像有風吹過。
我都不記得自己跟過多少人回家了,在這戶人家是呆的最久的一次。
那時,他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手裡拿着一個熱乎乎的包子搖搖晃晃的朝着我走過來,奶聲奶氣的對我說:“小白,跟我回家吧。”
自此以後,我便一直待在這裡。看着他越長越高,然後再一天天的萎縮下去,彷彿看見了一棵樹的四季榮枯。
肚子裡面咕嚕咕嚕的叫着,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飽飯了。
角落裡的空氣很不好,溼氣很重,灰塵和水氣混合生了一層很厚的黴菌。
天漸漸黑了,外面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聲音很微弱,似乎是故意踮起腳尖走路,若是一般人,甚至發現不了。
呵,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這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我警覺的豎起耳朵,躡手躡腳地溜着牆根,探頭往外飛速的瞄了一眼。
是白天那個黑衣女子,雖然她蒙上了面具,可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的手指,以及她身上特有的味道是無法掩飾的。
我遠遠跟着她,只見她在江邊見了一個男人,沒說兩句就被人一巴掌拍翻進水裡了。
那黑衣女子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笑面閻王陸無心,但凡被她盯上的目標,沒有一個能活着從她的視線裡走出去。
然而,世人皆知陸無心心狠手辣,一旦出手,從不落空。卻不知她武功並不高,這麼多年,她能在江湖上橫着走,全靠一身出類拔萃的解毒製毒的本事。
當殺手十幾年來,陸無心從未失過手。
誰料在刺殺白易衡之際,竟被他閉着眼睛打入寒江,用時一分半鐘。
坊間傳聞,白易衡乃上一任玉劍堂堂主白鶴唯一的獨子,當年白鶴風光一時,卻落得個全家被滅門的下場。
而尚在襁褓之中的白易衡被人抱走,二十多年不知所蹤。原本她覺得這樣對別人趕盡殺絕不太厚道,可是買主出了大價錢。
傻子纔會跟錢過不去,況且她兢兢業業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錢。
殺手是高危職業,她打算幹完這票就回家娶夫生子,就當給自己存點嫁妝,然後找個高富帥,做個少奶奶,揮金如土醉生夢死的度過餘生。
結果沒等她揮金如土,就直接度過餘生了。
也怪她大意,淹死的都是會水的。她向來出手陰狠毒辣,這一次不知爲何腦子一抽,竟然想在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後一次跟人來一場光明正大的較量。
不知道誰給她的錯覺,讓她以爲白易衡這名字聽起來就是一個柔弱的書生,她連陰謀詭計都不屑對他用。
江水越來越冷,她感覺自己正在慢慢下沉。誰能想到縱橫江湖十幾載大名鼎鼎的陸無心竟然是個不會水的旱鴨子呢?
若不是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親眼看見她被一個孱弱的男人一掌劈進湍急的江水中,這一掌出手極重,那個男人的手背青筋暴露。
也不知道是什麼深仇大恨,讓他下手如此狠毒。反正人間的事情我是搞不懂的,我只知道救人要緊。
江水拍打在岸堤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不知道潛入了多深的水底,我的眼裡始終一片漆黑。好不容易纔適應水底的光線,就看見那個女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上下浮沉。
看樣子她已經暈過去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她拖回岸邊。一個緊張竟然跑到對岸去了,我雙腿一軟,趴在地上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淒厲的烏鴉叫聲突兀的響起,水裡哪兒來的烏鴉?我猛然驚醒,四下望了望。
只見那個黑衣女子躺在我的旁邊,顯然她也聽見了聲音。我看見她的眼皮動了動,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淒涼的墳場,灰色的天空黑雲壓城,灰色的枯木形銷骨立,灰色的墓碑上面站着一隻黑色的烏鴉。
雖然是我將她從冰冷的江水底下打撈上來的,至於我們爲什麼會在這裡,我也不知道。
想必是哪個路過的人以爲她已經一命歸西了,纔將她扔在了這亂葬崗吧。可是我呢,我爲啥也在這裡?
我有點懵,果然睡覺睡的太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自己一世英名,竟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我的心情彷彿一萬隻羊駝從戈壁灘上奔騰而過。
瞥眼看見那個女人的嘴角竟然浮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伸手想要摸我的頭,被我躲開了。
這傢伙粗暴的伸出一隻手摁着我,另外一隻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微笑着說道:“小黑貓,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啊,死都死在一塊兒。”
我……
這個女人彷彿對當前的形勢有什麼誤解,我忍不住出聲道:“喂喂喂,看清楚一點啊,我還活着呢。”
沒想到她竟然一臉憐愛的看着我,搖了搖頭,說道:“傻孩子,甚至都不明白活着和死的區別,我都能聽懂你說話了。”
看來,說理是說不通了,說時遲那時快,我伸出辛苦留長的指甲乾脆利落的在她的手上劃出好幾道深深的血痕,她觸電一般縮回了手,捧着剛剛被我抓出血的手一臉驚恐的望着我。
四目相對,我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迷茫。
“你……我……原來死了也還是會疼的啊。”她忽然自言自語的感嘆道。
噗……我真的是一口老血吐出來。
“你沒有死,不信你站起來走幾步試試。”我有氣無力的說道。
她有些不相信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感覺身子比往常更加沉重,身上的衣服還溼漉漉的裹在自己身上,她這才神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死。
“嗯?”她疑惑的低頭看了看自己。
餘光瞥見一個黑色的陰影,她整個人一顫,猛然回頭。
只見在她的身後不遠處,垂手立着一個一身白衣的男人,一頭漆黑長髮如墨,瘦削修長的身影像極了這遍地林立的枯木。
在這荒墳遍地的亂葬崗,這個男人像極了一個幽靈。
只見他背對着自己,看着看着,她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別誤會,她一個母胎單身二十多年的大齡剩女,還不至於對着一個背影犯花癡。
只是這背影,越看越像將自己一掌劈進寒江的白易衡。
情人翻遍世界尋不見,倒是冤家低頭不見擡頭見。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腰間,手上撲了個空。
陸無心倒吸一口冷氣,偷偷摸摸的爬起來,沒等我反應過來,一把將我撈進懷裡,想趁着那個男人發現之前趕緊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