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昏暗,燭火在掩門的時候晃了幾晃,大理石桌案上磊着數排擺放整齊的章折,半掩住綠顏如茵的老坑洮硯,兩支紫毫靜靜擱置在青玉筆架上,提醒主人尊貴的身份。爐火緩緩飄着紅色的光,驅趕走冷意,李琦端坐在榻上,緩緩道,“溢,替若崖在長安城內安排宅院。”
聞言,李環雖然有些懷疑,沐怎突然下此決定,不過他本就打算和他商量若崖出府之事,這樣正好,故回道,“好,我明日就安排。”
李琬卻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們?”李琦做任何事向來都有原因,這不禁讓他懷疑另有隱情。
李琦黑眸定定的望着他,淡然道,“沒有。”有些事,有些人,他不能說,否則只會越弄越糟,事情已然開始偏離計劃,他只得重新擬算。待他們二人走後,他對雲沭交代着,“若崖搬出府後,你派幾個身手敏捷之人輪流護她,切勿暴露行蹤。”
大清早,李環就來帶若崖出府,若崖在初聽下心情還算愉悅,可沒多久淡淡的失落隨之而來,“盛王同意我離開了?”
李環點頭,也並未多解釋,徑自拉着她離開。
這間宅院位於長安西郊,介於鬧市及曲江池之間,位置極佳。連續數日,門庭若市,大街小巷誰都知道屋子主人是位絕色女子,即便將人驅趕走,一個時辰後便又有人圍觀而來,若崖再次覆上面紗,染笑的看向一旁臉被氣的像豬肝色的李環,“濟王不必在意,人皆有好奇之心,時間久了便會淡忘。”
李環暗歎,早知這樣當初就該帶入府中,可轉念一想,他這樣做豈不是和李琦一樣?在府裡無名無分,斷然委屈了她,他也不願她爲妾,像她這樣的女子值得更好,甚至最好的對待。
最好?李環驀然被他腦中的想法激醒,從何時開始她已入了他的心,無法去除,深深住紮在心底,即便不想承認,也是枉然。望進她含笑的眼,胸口悸動,他伸手擁住她,低語,“我有些後悔了。”
若崖僵住,對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不知該做何反應,“濟...王?”
鬆開擁抱,他已恢復如常,“放心,以後我會每日過來幫你驅趕那些好色之徒。”
人來人往的青石道上,不時回望來的目光,誰也沒注意到在某個街道角落還有道陌生的視線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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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萼樓,一名美豔妖嬈的華貴女子正在鏡前梳妝,她的姿色極佳,儀態萬千。
“娘娘,那人前來稟報,奚若崖出府了,獨自一人住在長安西郊。”翠喜收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告知了楊珏。楊珏美眸微眯,看向鏡中的自己,思索片刻後便吩咐翠喜讓楊釗前來。
她不會笨到自己出手,要除去楊玉,只能假手於人。
不久後,楊釗便點頭哈腰的站在楊珏面前,“娘娘,有何事吩咐?”楊珏屏退丫鬟,將楊釗按坐在石椅上,笑裡藏刀,“兄長可知,你有今日是靠誰?”
“爲兄知道,當然全靠娘娘。”
楊珏輕笑,知她這位兄長年輕時備受親族鄙視,如今好不容易奉官入宮,自是小心翼翼巴結着她,“兄長,我能讓你升上去,同樣也能讓你下來。”
楊釗坐立不安,雖不知她有何意,忙奉承道,“娘娘,爲兄對您絕對一心一意,沒有二心。”
“那好,”楊珏拿出一頁宣紙遞到他手中,“住在這裡的人幫我解決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保你榮華富貴。”楊釗接住紙連聲答應,剛欲走,楊珏又說,“同樣,若出了意外,你可知道有什麼後果?”
楊釗又豈是愚笨之人,手中拿捏的力度又緊了緊,肯定道,“娘娘放心,爲兄明白。”
美人雖美,亦有毒。
與此同時,宮中也出了件大事。李林甫見昔日在長安郊外刺殺失敗,唯恐太子查到蛛絲馬跡,遂又唆使御史中丞楊慎矜向唐玄宗揭發韋堅密會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稱韋堅身爲內戚,不應結交邊將。自己則趁機誣奏,稱韋堅勾結皇甫惟明,欲擁立太子爲帝。李亨立即上表替自己辯解,他以早已和韋妃情義不睦爲由,撇清與韋堅兄弟的干係,這才度過了這場危機。
殊不知在這背後,楊慎矜只是按李琦的意故意順着李林甫的話說出韋堅密會皇甫惟明,而李林甫果然順勢將李亨拉下水,可惜有了之前三位皇子的案例,唐玄宗顯然對太子之事有了忌諱,這才讓李亨逃過一劫。
大清早,小綠就出現在若崖的屋前,拎着包裹,若崖嘆了聲氣,“你爲何隨我而來?”
“小姐,你在哪,我也在哪。”
“你已嫁人,即爲妻,怎能離開自己夫君。”
聽了她的話,小綠一張秀氣的臉垮了下來,委屈道,“小姐你是不是嫌棄我?”
“我自然不會嫌棄你,是不是那桓碩嫌棄你了?”若崖揶揄着她,瞧他們在府中成雙成對的出入,真是羨煞一干衆人。
果不其然小綠紅了臉,“是我自己說要出來照顧小姐的,他也同意了。”
“好吧。”一個人住在這確實有些無聊,既然小綠願意陪伴她,她自然不會驅趕。
這天,太子又光顧了她的住處,若崖暗歎這李亨的人脈很廣,要打聽她的消息簡直易如反掌,示意一旁的小綠在門外等待,她從容的坐下,明眸很是淡然的看向來人,“太子親臨,小女受寵若驚,就不知太子如何得知我在此?”
“大街小巷都道這裡有位蒙面紗的女子,面紗下容貌驚人,稍一打聽便知。”他回,答的十分自然,眼神留在了她的面紗上,似乎對她面紗下的容貌很是感興趣,雖說壽王那日他並未仔細觀察,現下看來,如此晶瑩碧透的雙眼,着實聯想不到那張滿是醜陋印記的臉。
“面紗女子不計其數,太子怎確定是我?”
“奚娘子聰慧過人,想必容貌也不在之下。”他自始至終都未將眼自她身上離開,若崖斂下眼,知道不能再與他這樣周旋下去,否則必會露出馬腳,遂問道,“太子找我何事?”
他爲自己斟了杯茶水,似乎短時間內不打算離去,“昨日朝中發生了件事。”若崖不語,但她知道李亨要講什麼,只是靜靜等待他開口。
李亨望了眼她,沉默片刻才說,“託你之言,吾才能安然無恙。”
“太子言重了,一切皆是太子決斷英明。”她回,撇開關係,知道自己不能與太子再有更多的接觸。
李亨端住杯子的手頓住,隨後遞到脣邊,眸色暗沉,話語低啞,“奚娘子,你可知若吾將你納爲妾,無人能阻。”
若崖枕在膝蓋上的雙手緊了緊,李亨這是在拿話壓她,恐怕自己那番話觸怒了他,她輕語,“若崖只是一介平民,何德何能受太子青睞。”
許久後,若崖都快被沉默的氣氛壓的透不過氣,此時李亨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吾也非強取豪奪之人,只望奚娘子能告知一二,吾自不會爲難。”
若崖擡頭看入他的眼,沉穩波瀾不驚,她思量着如何把話語說的婉轉又不會泄露歷史,門外突然傳來李輔國的聲音,“濟王,太子與奚娘子有要事相談,請等候片刻。”
李環來了,若崖知道不能讓事情發展到更壞程度,低聲說道,“太子可與高力士、張垍等人交好,必要時他們自會助你。”話完,她打開門。
面含慍色的李環見到她後將她拉過,帶有敵意的看向李亨,“三哥可真是巧,在這遇見。”
李亨看在眼裡,略有深意的望過他,負手而立,在若崖臉上停留,“賢弟是金屋藏嬌?”
李環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對他突來的問話措手不及,“不是。”李亨並未再言語,領着李輔國等人離去,等背影遠去後,李環急忙問,“三哥來幹嘛?他對你做什麼了?”
不遠處曲江池旁的梨花樹被風吹的搖曳多姿,思緒飄飄忽忽,一張俊逸絕倫的臉若隱若現,似真似幻,他的眼神,透過千層無形的簾幕,遙遠的望過來,依然讓她心靈深處動盪了一下,莫非是自己想多了?收回視線,若崖對上李環的眼,“沒什麼,太子殿下只是有事問我。”
李環看着她恍惚的樣子,心裡無端生出異樣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不禁懷疑,懷疑哪一天她會無故消失,突來的擔心,擔心再也見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