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伶一邊想着,一邊走出門外,幾片雪白劃過他的眼前,
他微微一怔,擡頭看向天空。
“……下雪了?”
蔚藍的極光下,雪花如同飄絮從空中散落,陳伶伸手接住一片,八角的晶瑩緩緩消融在溫暖之中。
“極光界域與其他界域不同,沒有四季,只有寒冬。”楚牧雲緩步走出房屋,同樣伸手接住一枚雪花,有些疑惑的開口,“不過,這場雪來的是不是有些突然了?”
“很突然嗎?”陳伶問。 . .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十年不遇的暴雨,今天突然又開始飄雪……總感覺這極光界域的天象,越來越亂了。”
楚牧雲思索着,眉頭越皺越緊。
“哥,這雪下的好快啊。”
陳宴披着戲袍,迅速衝上街道,他站在逐漸密集的雪花之中,栗色的雙瞳中滿是驚喜和期待,“照這個架勢,明天就夠堆雪人啦!”
看着那在伸手捕捉雪花的紅衣少年,陳伶的眸中浮現出溫和,他笑道:
“每年都堆,還沒堆夠嗎?”
“這次不一樣。”陳宴認真道,“這次的雪很大,說不定我能一口氣堆出十幾個……我們再壘起一個高高的臺子,我就可以在臺上練戲,讓雪人給我當觀衆了。”
“我給你當觀衆不夠嗎?”
“哥,哪有人唱戲每次只有一個觀衆的……”陳宴撇嘴,“一直沒觀衆,我去學校表演的時候怯場怎麼辦?”
“……也是。”陳伶笑了笑,緩緩擡頭看向天空,
“那這場雪,要能一直下才好。”
“一直下,那得變成雪災了。”楚牧雲推了下眼鏡,猶豫片刻後,從屋裡取出毛呢大衣披上,“我要出去一趟。”
陳伶與陳宴對視一眼,
“那你回來吃飯嗎?”
“回。”
隨着楚牧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道盡頭,陳伶看了眼時間,“我也該走了,下雪天的山路不好走……”
“等等!”陳宴像是想到了什麼,快步跑回屋裡,將昨晚連夜縫補好的棉大衣塞到陳伶手中,
“哥,我給你補好了……今天上山小心點,別再跟人打架了。”
陳宴語氣罕見的嚴肅。
陳伶仔細看了下大衣,發現幾乎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跡,完美如初,忍不住開口誇讚:
“還是我們家阿宴手巧啊……”
陳宴嘻嘻一笑。
“走了。”
陳伶擺了擺手,徑直向二區走去。
雪正如陳宴所期望的那樣,越下越大,陳伶走到半路,積雪就已經淹沒鞋底,冰冰涼涼的雪水融入腳底,讓人由內而外的冷。
他一邊搓着雙手,一邊頂着雪花往前走,心中喃喃想到:
該不會真的變成雪災吧?
他走了許久,街上的行人越發稀少,但急速穿行而過的執法者卻越來越多。
他們穿着黑紅制服,策馬匆匆向某個方向趕去,看都不看走過的陳伶一眼,被氣流攪亂的雪花拍在陳伶臉上,他抹了把臉,疑惑的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
“出什麼事了?”
陳伶不知道,也沒興趣跟上去調查,只要這些人去的方向不是寒霜街,他管他們去哪呢。
走了大約三個小時,陳伶又回到熟悉的冰泉街,廢墟已經被清掃的差不多了,荒涼的半條街道在白雪的覆蓋下更顯死寂,
正當他打算去找錢凡等人要今天的任務的時候,幾道身影快步走來,熱情向他招手。
“陳伶老弟!”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錢凡等人。
“錢大人。”
陳伶依舊禮貌的加上‘大人’這個後綴,畢竟他和錢凡等人之間,並沒有完全撕破臉皮,表面的客氣還是要裝一下的。
“今天的任務是什麼?”
“任務?不用任務了。”錢凡大手一揮,“鑑於你昨天 的……額,優秀表現,上面已經決定讓你鎖定一個執法者名額,你今天可以直接回家,明天就去三區的總部報到。”
陳伶愣住了。
他在路上想了一萬種可能,比如來了之後一羣冰泉街的人埋伏着準備報復自己,或者錢凡等人徹底撕破臉,百般刁難,又或者被告知直接剔除執法者名額,讓他直接滾回家……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直接錄取了?
不可能啊……難道馬忠真看中了自己的實力,想招攬自己?
陳伶只見過馬忠一面,對這個人不是很瞭解,一時之間也摸不透對方究竟是怎麼個想法……
“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錢凡笑着拍了拍陳伶的肩膀,彷彿兩人是多年至交的好友,“之前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陳伶老弟別介意啊?”
“是啊陳伶老弟,以後有空常來二區跟我們打牌,我們隨時歡迎啊。”
“差點忘了,還有這個……這次的考試呢和前幾年不同,你們雖然是預備席,但確實是幫我們正式執法者幹了三天的活,所以上面還是決定發給你們補貼,雖然數額不大,但以後路還長嘛……執法者的薪資,還是很豐厚的。”
錢凡往陳伶手裡塞了一小管油紙,後者詫異的接過,扒開一角往裡瞥了一眼,
十枚銀幣。
陳伶心中一驚。
在這個世界,一枚銀幣的購買力相當於250枚銅幣,而銅幣的購買力又和前世的人民幣相當,這小小的一管油紙中,換算下來就是2500塊……
雖然不是什麼大數目,但要知道陳伶也就幹了兩天啊?
而趙乙幫道路局融霜,辛辛苦苦一天,兩個人也纔拿到20銅幣……光是預備席兩天的補貼就這麼高,那正式執法者的薪資,該高到什麼地步?
陳伶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不由得感慨,有些時候尊敬和禮貌,真的是留給強者的……
昨天,他們才逼走了吳友東,如果不是自己擁有【殺戮舞曲】,估計也免不了同樣的命運……而現在,他們只能對自己滿面堆笑,因爲現在的自己,有了跟他們平起平坐的資格。
陳伶自認爲不是什麼爽文男主,做不到僅憑一腔“你惹我我就要把你幹到死!”的熱血,將眼前的這幾個虛僞小人就地格殺……這麼做無異於是在向整個極光界域的執法系統宣戰。
他的家還在寒霜街,他還有個即將回歸校園的弟弟,他追尋“兵神道”還需要一個執法者的身份……無論從哪個角度想,他都該順水推舟,讓這件事到此爲止。
“那就多謝諸位了。”陳伶頭也不擡,淡淡道。
“陳伶老弟,大雪路滑,回去慢走啊。”錢凡笑容不減,“今天中午,轉正的預備席名單應該就公示了,你回去的路上可以留意一下,咱們有緣再見。”
陳伶不冷不熱的回了兩句,轉身便往家走去。
隨着陳伶的遠去,錢凡等人臉上熱情的笑容,也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與不屑。
“這個陳伶,真是給臉不要臉。”一位執法者冷笑一聲。
“等馬哥那邊結束,三區就該變天了……到時候,看他還能蹦躂到哪去?”
“話說馬哥那邊有消息了嗎?”
“不知道啊……”
“算算時間,應該是快了。”
就在幾人說話之際,一個身影急匆匆的從遠處跑來,在大雪中滑了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死了……!”
“什麼死了?”
“三區的執法官總長韓蒙死了!!”他站起身,大聲說道,“三區那邊傳來消息,說他一人獨戰兩隻災厄,最終同歸於盡!”
“執法官馬忠暫代總
長一職,已經下令,三區立刻解封,二區馬上也要解了!”
聽到這個消息,衆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成了!!”
“確認了嗎?那個韓蒙真的死了?”錢凡又問了一遍。 . .
“三區那邊傳來的消息是這麼說的,是馬哥的心腹親自傳的消息。”
錢凡頓時如釋重負,喜笑顏開。
“韓蒙這座大山一倒,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冰泉街的生意,也終於可以運作……去,把骨刀他們那幫人聚起來,再多找點舞女娼妓什麼的,好酒好肉,辦個慶功宴!
也好讓他們知道,以後跟着誰有肉吃。”
“好的凡哥!”
……
陳伶揣着十枚銀幣,緩步翻過後山,飛雪將他的黑髮綴出霜白。
他剛花了兩個小時從三區走過來,待了不過五分鐘,又要原路返回……等回到寒霜街,估計又是中午。
但不管怎麼說,他也獲得了一個好消息,還拿了十枚銀幣,這些錢夠他給自己和陳宴增置幾件新衣,還可以找人把屋裡的漏縫填上,省的大雪天在家裡挨凍。
“期待值還有不少,能安穩的過幾天。”陳伶掃了眼雪地中閃過的字符,喃喃自語。
不過說起來,他跟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比,似乎真的好了很多……自從那次把身體從“觀衆”手裡奪回來之後,“觀衆”已經很久沒有干涉他周圍的事情,一切都在想更好的方向發展。
他在雪中走了很久,直到積雪已經超過腳腕,終於回到寒霜街。
他正準備直接回家,但餘光瞥到一旁正打算收攤的點心店,心頭一動,緩緩停下腳步。
“老闆,這蛋糕怎麼賣?”
陳伶指着櫥窗裡一個造型精緻的蛋糕問道。
“二百銅幣。”老闆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陳伶,眉頭微微上揚,“是阿伶啊?怎麼突然要買蛋糕了?”
都是寒霜街的鄰居,這家店的老闆也認得陳伶,不過以陳伶他們家的條件,還從來沒到店買過東西……說實話,整個寒霜街,都沒幾戶人能買得起二百一個的蛋糕,哪怕是五十一個小蛋糕杯都很少有人買。
“武試過了。”陳伶笑了笑,“買個蛋糕回去慶祝一下,我弟弟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蛋糕。”
“轉正成執法者了?”
老闆驚訝開口,“那確實該好好慶祝一下……這樣,就給你算一百五吧。”
“謝謝老闆。”
“不用謝,以後寒霜街還得靠你多多關照。”
老闆將蛋糕包裝好,繫上喜慶的紅色緞帶,雙手捧着給陳伶遞過去。
陳伶接過蛋糕,付完錢,便徑直向家走去,沒走幾步,他就聽到幾位執法者從一旁疾馳而過:
“災厄已除!三區解封!”
“災厄已除!三區解封!!”
“……”
隨着執法者的聲音逐漸遠去,寒霜街上的一些居民開始走出屋子,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自從災鐘響起,三區已經封鎖五天,到處都人心惶惶,如今災厄已死,大家的生活也能走上正軌……這麼想着,他們突然覺得漫天大雪都順眼起來。
而陳伶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猛地一驚。
災厄已除?
他還在這呢……難道是阿宴?!
陳伶下意識的加快腳步,急匆匆向家走去,但走到家門口,他就知道自己的擔心多餘了……
只見那熟悉的紅衣少年正蹲在家門口,正認真的搓着雪球,他小心的將雪球彼此疊起,做出雪人的輪廓,但手掌一滑,兩隻雪球頓時撞成碎塊。
陳宴嘆了口氣,餘光看到陳伶從遠處走來,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驚喜的開口:
“哥,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提前通過考覈,就回的早了 點。”陳伶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笑道。
他不知道執法者那邊發生了什麼,他們除的又是哪個災厄……既然他和陳宴都平平安安,那別的都無所謂了。
“通過了?”陳宴張大嘴巴,“哥,你以後真是執法者了?”
“對啊。”
陳伶走入屋中,將蛋糕擺在桌上,對他招了招手,“機會難得,我買了蛋糕,我們一起慶祝一下。”
聽到蛋糕兩個字,陳宴的眼睛頓時亮起,他飛快的跑到屋裡,飛揚的戲袍捲入大片雪花,整個人嗖的一下坐在桌邊,好奇的看着陳伶拆包裝盒。
“哥,這蛋糕很貴吧?”
“不貴。”陳伶笑了笑,他掏出懷裡的一把銀幣,攤在桌面,“哥現在有錢……以後,咱家會更有錢。”
“這麼多錢。”陳宴震驚的瞪大眼睛,“咱能用好久了啊……”
“正好你也要上學,這下學費的問題也解決了。”
陳伶拆開包裝,一隻碩大的奶油蛋糕出現在桌面,對陳伶來說,這隻蛋糕的做工和用料和前世都沒法比,但對陳宴而言,這是他無數次在櫥窗前望而不得的東西。
陳宴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哥……咱用等楚醫生嗎?”
“不等他了,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給他留一塊就行。”陳伶取出幾根附贈的蠟燭,插在蛋糕上,接連點燃。
橘色的燭火在屋內搖晃,映照着兩位少年的面龐,與屋外飛揚的雪花。
“阿宴,你來吹吧。”
“不是生日也能吹蠟燭嗎?”陳宴問。
“當然可以……吹之前記得許願。”
“好!”
陳宴當即雙手合十,在燭光下嚴肅的低下頭,像是位虔誠的禱告者。
陳伶不知道陳宴許下了什麼願望,他只看到陳宴睜開眼睛後,對着他笑,栗色的雙瞳澄澈如水。
“許了什麼願望?”陳伶問。
“不能說,說了就不靈啦……”
“也是……”
“請問,陳伶在家嗎?”
兩人正說着,一個身影小心翼翼的走到門口,站在大雪下望向屋內。
“吳友東?”陳伶認出了那個杵着柺杖的身影,詫異挑眉,“你怎麼來了,進來說話。”
吳友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緩步走入屋內,他看了眼桌上的蛋糕與蠟燭,眸中滿是羨慕……
“我剛在街上看到名單公示了,你轉正了啊?”
“對啊。”
“……恭喜啊。”吳友東笑中帶着苦澀,“我以爲,你會和我一樣被逼走的,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伶聽出了他言語深處的酸澀與無奈。
“哥,他是誰?”陳宴好奇的打量吳友東。
“他叫吳友東,是這兩天跟我一起去冰泉街的朋友。”
吳友東愣住了。
“是朋友?”陳宴若有所思,“那也給他分一塊蛋糕吧?”
“嗯,當然要分一塊。”
“你來切還是我來切?”
“不急,蠟燭還沒吹完呢。”
陳伶一邊說着,一邊對旁邊茫然的吳友東招了招手,“友東,別站着了,坐下來一起吃一塊吧。”
“啊?哦……好。”
吳友東緩緩在桌邊坐下,
他表情古怪的看着陳伶,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旁……
“陳伶……”
"嗯?"
“我能問個問題嗎?”
“什麼?”
“從剛纔開始……你就在和誰說話?”
陳伶愣住了。
一陣徹骨冷風乍臨屋內,燃燒的燭火驟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