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旨......”坐回龍椅上的弘治皇帝,有些鬱悶地看了何瑾一眼。
原本,他召這個小吏來,不過是想敲打一番。等他到來後,正好又想着拿他當典型,給兒子當個教材。
可想不到機緣巧合下,才發現這小吏竟是不世出的奇才!弄出的水泥,竟然有可能解決困擾大明多年的邊患!
至於說他敲詐欺辱朱厚輝一事......呵呵,這都什麼狀況了,誰還看不出有着如此手筆的少年,抵得過一萬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大明皇族的臉面又如何?在邊患、在家國大略上,統統都要靠邊兒站!
強如漢唐,還要嫁公主到異族和親呢。更何況一個遠親侄子輩兒、見都沒見過幾面的朱厚輝,又算個屁!
只是,道理雖然心裡門清兒,但滋味總歸有些不對。
故而,弘治皇帝的聲音也悶悶的:“彰德府錦衣衛總旗何瑾,精於機巧,善造繕修,忠君體國。發明水泥一物,於國甚有大用......特擢爲錦衣衛試百戶......”
話說到這裡,弘治皇帝又忍不住看了何瑾一眼,原以爲會看到這廝得意忘形的模樣。卻不料,何瑾只是幽怨地一擡頭,欲言又止。
“說吧,有什麼想說的,這會兒朕準你開口。”弘治皇帝不由感到奇怪,忍不住來了一句。
但這句話出口後,他就後悔了,有種抽自己嘴巴的衝動。
因爲何瑾開口,道:“陛下,還有煤粉呢......”
還扶着弘治皇帝的朱厚照,猛然感覺老爹身子一僵,嘴皮子都抽了下:“嗯,還有那個煤粉......”
說到這裡,弘治皇帝不由氣惱地瞪了曾鑑一眼,問道:“爲何煤粉的校驗,朕也未曾看到?”
曾鑑這會兒也心虛了,滿面羞慚地道:“蓋因煤粉一物,是,是同水泥一塊兒送來的。故而老臣以爲......”
不用說了,這是先檢驗了水泥後,老頭兒又主觀擅斷。以爲煤粉也是什麼奢侈之物,根本沒檢驗就給壓下了。
“唉!......”弘治皇帝這會兒,也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只能又轉頭看向何瑾,繼續着聖旨道:“煤粉一物,於朝於民亦有大利......擢你爲錦衣衛百戶吧。”
這會兒,何瑾又忍不住擡頭,不待弘治皇帝同意,便道:“陛下,滏陽河那事兒就不算了?”
“呵呵......算,當然算。”弘治皇帝目光一眯,凜有殺氣透出,悠悠道:“還有你敲詐欺辱我朱家子孫一事,要不要一併也算上?”
“那,那還是別算了。”何瑾趕緊頭一低,一副得了便宜後便不敢賣乖的模樣。
可這一幕,已然讓暖閣內的人都傻眼了:一個鄉城裡的小吏,竟然敢跟當今天子討價還價?而,而且......他還討贏了!
尤其朱厚照,更是眼珠子都瞪直了:在他的認知中,父皇一向是英明神武的。但同時,也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嚴父。
可何瑾一介小吏,一個鄉城出身的土包子,竟能讓父皇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撇嘴。兩人之間的互動,雖說之前也有冰霜雪劍,但到了這時,竟好似已有幾分特異父子之間的那種感覺。
‘父皇從未誇讚過我,而他,卻能讓父皇又愛又氣......’一時間,朱厚照愣愣看着何瑾,心中默默作出了一個決定。
但聖旨到了此時,除了給何瑾擢升下虛銜這等慣例外,便該來點實質性的東西了。
弘治皇帝眉色也不由微微凝起,繼續斟酌着開口道:“修築大同城牆所購需水泥,由鼓山煤礦供給。一應事務,命巡撫大同都御史劉宇督辦,期半年完工......”
說完這些,弘治皇帝便慎重地看向何瑾,思忖着對他的任用:按說,是何瑾發明的水泥,而作爲最熟悉水泥性能之人,他理應被派到大同那裡監工。
可一來何瑾不過州衙的小吏,尚未有功名,任免什麼官職都不太合適。二來,他還參加了今年的科考,倘若就此耽誤了他,也顯得朝廷不恩恤良才。
故而弘治皇帝便蹙着眉,問起了何瑾的意見:“大同城牆作爲大明日後抵禦異族的樣板,自當盡善盡美。你身爲水泥的發明者,可有何想說的?”
“微臣今年不過剛成丁,尚在州衙歷練。修築大同城牆一事,攸關邊患安危,微臣豈敢妄言?”何瑾趕忙開口,慌不迭地將此事推了出去。
開玩笑,大型承包工程,尤其還是國家指定承包的樣板工程,雖然油水鐵定豐厚。可裡面的水兒有多深,何瑾用腳後跟兒想也知道。
文官、武將、地方政府、兵丁民夫們......這利益糾纏可太多了,誰沾上就是一身腥,哪能沒腦子地一頭扎進去?
就算要貪,也不能見了錢財,便什麼都不顧地伸手去撈。如此,只能落個鳥爲食亡的下場。尤其自己身份仍舊很卑微,最適合背黑鍋不過。
弘治皇帝聽後,不由冷哼了一聲:“油滑膽薄,毫無擔當......”
何瑾卻不爲所動,只是繼續裝作惶恐的樣子,道:“陛下,微臣年少才薄,實不堪重任。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力管理好鼓山煤礦,爲大同城牆的修築,提供好質量過關的水泥!”
“嗯,這話還像樣。”弘治皇帝聞言,面色纔不由好轉了一絲。
畢竟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
而且這少年一出手,便弄出了兩樣可謂改天換地的神物......這樣的人可謂國之瑰寶,斷然不能過早扔入複雜兇險的權力鬥爭中。
反倒是用心保護好他在鼓山煤礦的根基,才能令其繼續爲朝廷效力。
想到這裡,弘治皇帝擡頭便看向了三位內閣大學士。而三位與弘治皇帝默契多年,也早猜出此時皇帝的心意。
其中謝遷便開口道:“陛下,煤粉水泥獲利頗豐,難免惹得有心之人覬覦。當冊封何瑾一實職,以震懾宵小。”
弘治皇帝點頭,思忖後言道:“授何瑾世襲磁州文巡檢一職,居武巡檢之上,受知州轄制。”
何瑾一臉的迷糊,望向了謝遷。
謝遷無奈,堂堂內閣大學士便向他小聲解釋道:“各地巡檢,原只有一人。但因特殊情況,可分設文武巡檢。”
磁州釜山那裡便有巡檢司,掌甲兵、巡邏州邑關隘,何瑾對此當然明白。但他不明白的是,弘治皇帝爲何要多此一舉,又弄個巡檢司出來?
“陛下封你世襲磁州文巡檢後,你便有了實權,可掌訓練、巡邏鼓山和滏陽河。但又因此乃恩蔭之職,雖有正九品官階,卻仍不耽誤你科舉仕途。”
這下何瑾明白了:有了這個封賞,自己就可以讓鼓山的保安們,搖身一變,成爲領朝廷俸祿的兵丁。而且,還可以光明正大地擴招!
有了這個權力,鼓山和滏陽河就成了自己的私產,誰也拿不走。因爲動自己,那就相當於動朝廷!
後顧之憂一掃而光,且弘治皇帝還費盡心思,不耽誤自己科舉的正途,使得何瑾不由真心拜伏道:“謝陛下鴻恩,微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可不料,這還不算完。
一旁李東陽不待他說完,也開口向弘治皇帝言道:“陛下,此子機敏聰慧,日後應還有奇異寶物奉上,也應未雨綢繆。”
弘治皇帝從善如流,點頭道:“賜何瑾錦衣衛飛魚袍,日後再有所獲,可經由錦衣衛體統,直接送入內廷校驗!”
一旁曾鑑聽了,不由心頭泛酸:陛下,你這是嫌棄老臣了啊,連檢驗都不讓我們工部來了......
何瑾心裡卻美得冒泡兒:錦衣衛飛魚袍,可別以爲所有錦衣衛都有。尋常錦衣衛雖然也着飛魚袍,但跟欽賜的可差遠了,這可是極大的天恩榮幸。
更重要的是,以後他就有了往內廷送東西的權力。發明創造什麼的,有了皇家的專利授權,大膽地來吧!
尤其那等賺錢的奢侈品,先由宮裡來引領潮流,再向民間鋪展,不賺得盆滿鉢溢纔怪!
想到這裡,喜不自勝的何瑾,不由又望向了一直沒開口的劉健,眼神兒渴盼:兩位大學生都給我好處了,你身爲老鄉,難道就不表示表示?
可劉健一看何瑾那賊兮兮的眼神兒,頓時心火怒燒。
但畢竟乃當朝的首輔,薑還是老的辣,他微怒了一瞬後,便調侃道:“小子,老夫承認你沒給河南百姓丟臉,如何?”
“呃......很好,很好。”何瑾頓時臉色一苦,悻悻不已:說好的老鄉,咋還不如謝遷和李東陽?
咦,好像還挺押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