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識了八股文這個東西,何瑾以後的日子,就跟犯了魔怔一樣。
刑房裡的事兒,他放手交給了尹悠和端木若愚來打理。三班衙役那裡,便由升爲了捕頭的劉火兒去處置......反正刑房和三班那裡,都已制定好了規則,想當甩手掌櫃一點都不成問題。
他自個兒呢,天天就捧着四書五經和《朱子集註》。上午趴在司刑辦公室裡啃,下午就跑到州學裡繼續啃,回到家裡後還不忘挑燈夜讀。
這些日子,他可謂就是與封建糟粕文化抗爭的鬥士,思想和靈魂一次次地,在玷污與反玷污中掙扎徘徊。
整個生活全被八股文塞得滿滿的,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任何東西,可謂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終於七天之後,所有人都覺得......嗯,何瑾他癔症了!
有一次,端木若愚愁眉苦臉地,抱來了一摞卷宗,對着何瑾問道:“老大,這麼多的案子,該如何是好啊?......”
何瑾卻從一堆書裡擡起頭,蔫呆呆地看着那一堆卷宗,忽然嘿嘿一笑:“多乎哉?不多也......爾只需分門別類,豈不遊刃有餘乎?”
端木若愚聽後,頓時就不淡定了,轉身離去:“算了,我還是自己瞎弄吧......”
還有一次,劉火兒押了一個嘴硬的逃犯,半路上遇到了何瑾。
他詢問何瑾該不該用刑,可何瑾呢,卻跟看珍稀動物一樣,看了那逃犯大半天。最後,纔對劉火兒來了一句:“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
劉火兒當時就傻眼了,一臉無辜地道:“老大,我怎麼了嘛,你上來就說我無恥......”
何瑾卻一聽這個,不由連連搖頭,嘆息道:“唉,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說着,就一步三嘆氣地走了。
最過分的一次,是他在家晚上看到青芽換燈油時,又忍不住來了一句:“嗯......娉娉褭褭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嗯,不錯不錯......”
可青芽卻一看他那淫邪的目光、猥瑣的笑容,當即嚇得小臉兒煞白,尖叫着就跑了出去:“夫人,夫人不好了,少爺要欺負我!”
崔氏一聽這個,不由目光一凜,神色冷漠:“哼,終於到了忍不住發騷的時刻了嗎?......來呀,取家法來!”
可當她氣勢洶洶地想暴揍兒子一頓,好生紓解這些時日無聊時,卻發現何瑾正安安生生地看着書,跟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一樣,哪有半點發騷浪賤的模樣?
甚至,當青芽哭哭啼啼地當面指責他時,何瑾還一本正經地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況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必大驚小怪?”
崔氏簡直被氣瘋了:“小小年紀,就如此恬不知恥?”
何瑾當即也怒了,昂然起身、戟指崔氏大喝道:“女人,我已經忍你很久了!......三從四德懂不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你以後若是再敢對我這樣,休怪我不客氣!”
崔氏還能說什麼?
她當然氣得什麼都來不及說,上去就是一陣暴雨梨花笤帚疙瘩,打得何瑾連連抱頭鼠竄:“娘,娘我錯了......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得虧崔氏是個有文化的,明白何瑾的意思是說:孝順不是奉養父母就算了,還要從內心裡尊敬......
可縱然知道這意思,一看自己曾經聰明伶俐的兒子,竟變成了這幅模樣,崔氏忽然就連揍他都覺得沒意思了。
因爲,實在沒啥快感了啊......
然而,就在幾乎所有人,都感覺何瑾不可理喻時,還是有一個人特別滿意的。
那個人,就是何瑾的親親師父,姚璟。
“東翁,這不行啊......老夫適才去見潤德,問他如何循序漸進改革禮房,可他卻神神叨叨的,說了半天空而無用的廢話。”
簽押房當中,陳銘捻着鬍子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長此以往,一個少年就此倒下,一個書呆子即將誕生。”
“唉......”姚璟卻不以爲意,拖長了聲音擺手道:“師爺大驚小怪了,本官倒覺得這樣挺好嘛。”
“潤德本就聰慧有謀,此番又潛心苦讀,感悟聖人微言大義。長此以往,必當成爲一位溫潤如玉、德才兼備之人,豈會如師爺所說那般?”
陳銘臉色更加便秘了,憂心忡忡地暗道:“東翁,他以後溫潤不溫潤、兼備不兼備,這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不出三天,他肯定會是要瘋的。”
姚璟還是不以怎麼爲意,但也開口問道:“師爺何出此言?”
“因爲潤德沒傻之前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變態......如今他沉浸在四書五經中這麼多天,不是爆發就是變態,哪個都不會是啥好結果。”
姚璟一聽這個,頓時也開始有些擔心了。
可還沒等他說話,親隨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大呼小叫道:“大老爺,不好了,何司刑他瘋了!”
“什麼!”姚璟和陳銘不由對視一眼,目露擔憂。
尤其陳銘眼中,還帶着一絲絲的震驚:不會這麼寸吧?......剛說爆發就爆發,說變態就變態了?
來不及廢話,兩人當即就讓親隨領路,前來了刑房院前。
此時這地方已亂套了,一大堆的書辦、幫役、捕快們,圍成了一個圈兒。圈裡面,何瑾披頭散髮的,渾身狼狽不堪。整個人卻還嘻嘻嘻地笑着,眼裡露着兇狠殘忍的光,正狠狠地盯着前面的一匹大馬。
不錯,此時跟何瑾對面的,是一匹高大驃悍、通體黑得像緞子、沒有一絲雜色的駿馬!
面對何瑾的敵意瞪視和一大羣人的圍觀,它更是焦躁地噴起了響鼻,一雙長而有力的前腿,踏得地面塵土飛揚。
“怎麼回事兒!”姚璟快瘋了,四下吼問道:“馬是如何跑到這裡來的,潤德又爲何會跟它鬥氣?”
“回大老爺,”劉火兒一臉的焦急,解釋道:“小人之前抓了一個逃犯,那人是個慣偷良馬的賊。一番拷打後,他交代自己手上還有一匹無主的良馬,小人便記起司刑前幾日交代,尋個代步的騾馬來。”
“這馬當是沒被馴過的,許是之前被那賊子用藥給迷翻了,看起來還挺溫順乖巧。可想不到司刑大人一上去,它就烈性十足起來,將司刑大人好生摔了幾個跟頭。”
“小人當即就想,讓人先馴服了這馬再說。”劉火兒說到這裡,不由臉色就變了,道:“可司刑大人卻突然也飈了,嘶吼着什麼‘八股科舉就是強姦,既然反抗不了就要享受。可小爺就是不想被人強,小爺要先強了你這畜生!’......”
這話一出口,姚璟整個人也傻了:瘋了,這是真的瘋了啊!
身後的陳銘,這下更是傻眼了:這,這已不是瘋不瘋的問題,而是口味的問題啊!......秀兒多好的姑娘不珍惜,偏偏要對一匹馬用強......你口味咋這麼如此重呢!
然而,就在姚璟和陳銘還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那匹烈馬卻已耐不住躁性,陡然昂首長嘶一聲,衝着何瑾便奔踏了過去!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匹良馬。
長蹄踏地猶如鼓點兒,剽悍健壯的身軀有如衝擊石錘。那威猛的氣勢,令誰都看得出,只要一蹄子踩在人身上,必然就是腸穿肚爛的結果!
“潤德,閃開,快閃開!”姚璟和周遭人,登時齊聲大叫起來。
可何瑾,卻陡然也發了狂,大叫了一聲:“奶奶的,小爺今天就要強了你,小爺的口味......就是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