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良計

戰雪央後來還是沒有收她的伴生蓮花, 只提出要求,讓她在留在泑山一年,負責引靈泉佈陣。

她有些驚愕, 最後笑笑同意下來。

這一年, 她簡直是祖宗, 半分也不像來幫忙的, 每每看戰雪央親力親爲, 她就笑眯眯跟在他身後:“哎呀小妖怪真好,都不捨得累着我。”

戰雪央如今不太願意回憶那些相處……他閉了閉眼,一開始他抗拒, 嫌棄,到最後纏着她, 耳鬢廝磨, 也僅僅只用了一年時間。

她的溫情與憐惜, 如鏡花水月,令他患得患失, 他甚至總做噩夢醒來,低聲央求她:“你別走,我會對你很好的,你要什麼,我都想辦法, 只要你不走。或者……你可以出去走走, 累了就回來。”

她拍拍他腦袋:“小妖怪佔有慾還挺強呀。”

他咬牙不語, 小聲重複道:“別走。”

後來她離開了, 再也沒有回來。

找她那幾年幾近瘋魔, 他向每一位病人打聽她,可是誰也不曾認識他口中的人, 他更後悔的是,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小字喚作阿姝。

漸漸的,戰雪央不再託人尋她,也不再打聽她的下落,更不願想起年少時如同對着她哀求乞憐。

若有朝一日他能出去泑山,再見到她,也不過就是兩個陌生人。

戰雪央感受着琉雙離開,脣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父親沒能等到的,他等來了,不是麼?靈脈早晚會相合,王族也總會有興起的那一日,他有預感,不會太久,這一天很快就要來臨了。

想到琉雙體內的那一滴“龍血”,他嘴脣的弧度越來越大。

只可惜,不能親眼看見那一場好戲。也不知道在赤水琉雙趕去救白追旭前,殿下是否已經把他給殺了。

*

太初鏡在與白追旭的靈魂融合。

它收了白追旭的魂魄,被白追旭影響,造出了一個他的記憶幻境。晏潮生進入太初鏡中,眼前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赫然是空桑的仙殿。

白追旭仙袍飄然,向着一個地方走過去。

晏潮生握緊手中葬天戟,冷着雙眸跟了過去,想要直接殺了他。

晏潮生殺他,輕而易舉。然而走過拐角,他聽見兩個女孩爭執的聲音,有幾分熟悉,他擡眸看過去。

白衣少女咬脣:“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赫然是宓楚。

蹲在地上,收攏花瓣的女孩,比宓楚身量小許多,她紅着眼圈擡眸,倔強地說:“一句不是故意的,就這樣算了?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園子,這是我養的冰玉曇花,你爲何要摘。”

宓楚說:“我……我只是看着它好看,少主,你有那麼多寶物,它只不過是一朵花而已。你若還是生氣,大不了我賠給你。”

“賠?”女孩站起來,她約莫八九歲大,用藍色髮帶束着兩個可愛的髮髻,眼睛瞪得圓圓的,“你能賠我一模一樣的嗎?”

宓楚蹙眉,楚楚可憐道:“少主何必強人所難,宓楚已經道了歉,少主難道想讓宓楚以死謝罪嗎?”

原本就生氣的女孩,此刻更生氣了,上前推了她一把:“你哭什麼,我都沒哭,我哪裡讓你以死謝罪了,以後你……你永遠不許來我的園子!”

殊不知下一刻,一隻手握住小女孩的手腕,把她扯開,一個青衣少年,擋在了宓楚身前。

“你做什麼!”白羽囂怒道,“又在欺負宓楚,仗着她脾氣好,你爲所欲爲嗎?”

宓楚扯了扯白羽囂衣襬,輕聲道:“是我先惹了少主不快。”

白羽囂說:“你不必爲她開脫。”

他轉頭,冷哼道:“你有本事就和我動手。”

小琉雙怒瞪他們,忍不下心中那口氣,當真與白羽囂動氣手來。她身法笨拙,年齡又小,根本不是白羽囂對手,哪怕白羽囂並非動用仙法,她也被逗得夠嗆。

偏偏白羽囂還出言譏諷:“就這點本事,也出來欺負人。”

晏潮生敏銳地看見,小丫頭眼眶紅透,憋住了一泡淚,咬牙:“等我長大,我要把你們通通打趴下。”

語調很豪橫,語氣確實小女孩軟糯的嗓音,說出來有種出乎意料的可笑效果。

不僅是白羽囂,一旁看熱鬧的白追旭,都忍不住低眸笑了笑。

晏潮生手中的葬天,一直沒有動。

他沉默着,萬沒想到,在太初鏡裡,竟然會見到白追旭記憶裡的琉雙。他目光掃過楚楚可憐的宓楚,再落在一臉努力“兇惡”的小女孩臉上。

不置可否。

畫面一轉,寢宮傳來悶悶的哭聲,白追旭過去安慰她,她抽泣着捧出花瓣:“冰玉曇花沒了,我給孃親種的,用來給孃親治傷,眼看就快好了。被宓楚採了嗚嗚嗚……”

白追旭摸摸她的頭:“別哭,宓楚想必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靠着他的肩膀,哭了一會兒,似乎被白追旭說服,腦子的筋本來就不夠用,半晌揉揉眼,羞愧地道:“白日,我……我不該推她。”

白追旭笑着說:“沒關係,我知道,少主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當時太難過。”

她認真點了點頭。

白追旭看她睡下,離開了寢殿。

他走後,晏潮生從柱子後走出來,他看着小女孩睫毛尚且溼漉漉,就這樣呼呼睡了過去,嘴角輕輕彎了彎。

他上前,拍了拍她的臉蛋:“醒醒。”

她真的睜開了眼睛,一雙紅彤彤的兔子眼,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誰?”

“帶你去報仇的人。”他說着,一把將她拎起來。

初生牛犢不怕虎,她在空中蹬着腿:“我沒見過你,你肯定是壞人,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麼,我爹爹孃親不會放過你。”

自從鎮妖塔以後,晏潮生再也沒有和琉雙這樣平和地相處過。哪怕手裡這個,只是小時候的她。

晏潮生說:“我白日看得清楚,宓楚趁你撿花瓣,眼裡帶着惡意。她是故意摘你的曇花。”

她聽得瞪圓了眼:“咦,真的嗎?”

晏潮生:“我帶你去報仇。”

“報仇……”她有些心動,“好、好像不太好,我白日都推她了,已經報了仇。”

晏潮生眸色冷淡,用帶壞小孩子的語調說:“那怎麼能叫報仇,她不痛不癢,你還被白羽囂戲弄了一頓。吃虧的還是你。”

她皺起小臉,努力回想,好像是這樣。

晏潮生夾着她,一路疾風而行,先捉了剛睡下的宓楚。宓楚驚惶不已,他又把宓楚拎到白羽囂的寢宮。

晏潮生手指一動,無數妖氣涌出,捆住了白羽囂和宓楚,他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條小鞭子,塞進看傻了的小姑娘手中,冷聲說:“打,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小姑娘仰頭看他,眼睛亮亮的。

她轉頭把小鞭子揮舞得噼啪作響,卻只輕輕打了他們一人一下,連皮都沒破,連忙收起鞭子說:“好了。”

晏潮生垂眸看她,不置可否。

她抱住他的長腿,脆生生說:“謝謝大哥哥。”

晏潮生僵硬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頭:“嗯。”

然而她在他掌下,慢慢消失了。幻境繼續轉,依舊是白追旭的畫面,白追旭在看書。

他是個很溫和的人,就連處理事情的態度,都是滴水不沾,希望萬事平和。不像晏潮生這樣偏激。偏也是這樣性子的人,剛烈到寧可殉葬法器,也不願讓給妖族。

然而,白追旭不該擋了他的路。

晏潮生眸中冰冷,葬天翁鳴着,穿透了白追旭的身體。白追旭有心反抗,可他魂體本就脆弱,哪裡是得了上萬年傳承的晏潮生對手。

純白無暇的靈魂漸漸飄散,如下了一場雪,太初鏡也因爲失去禁錮的靈魂,無人使用,幻境破碎,從空中掉落。

白追旭生時,溫和得沒有存在感,死了,也不過化作茫茫天地間的一場雪,終會歸於沉寂。溫和的仙君,連死,都是一片潔白。

晏潮生墜地,擡手接住落下的太初鏡。

叢夏歡喜迎上來:“恭喜山主,取得太初鏡。”

伏珩也鬆了口氣,至少妖山有救了。

晏潮生收了長戟和太初鏡,默然良久,眼裡卻並無多少笑意,他轉身,看見來人時,腳步驟然頓住。

叢夏跟着他,險些撞上他的脊背。

她一擡眸,就看見一個少女坐在妖鳥背上,朝着晏潮生跑過來。

晏潮生抿緊了脣,手指收緊。

一位仙君消散後,天上彷彿下起了綿綿的雪,白茫茫一片。

叢夏瞪着妖鳥,不明白它怎麼把這個仙子帶過來了!這貨到底是哪個陣營的!

琉雙直奔晏潮生而來,她看着漫天的雪花,語調艱澀,身體微微發着抖:“他,他死了?”

晏潮生語氣冷酷道:“是。”

“你殺的?”

晏潮生沉默片刻:“我殺的。”

全然沒有半分,他在幻境中,對着小女孩的溫情。晏潮生見她慘白的臉色,嗤笑一聲:“所以,仙子要替仙君報仇雪恨,殺了我嗎?”

她臉色慘白,沒有接話,只是擡眸看着他。

晏潮生袖子下的拳頭收緊,見她不動,神識召喚妖鳥,打算離開。

他們之間,若不動手,也沒什麼好說的。在她眼裡,他如今早已十惡不赦。

叢夏低聲慫恿晏潮生:“山主,我們不把她抓起來嗎?如今大戰在即,多一個人在手,總會多兩分把握。”

本以爲山主會心動這個良計,卻不料他不爲所動:“走。”

叢夏回頭,不太甘心地去看那仙子,結果猝不及防,看見她咳出一口血來,身子軟軟倒下去。

她本來就才凝出身體,白追旭的死,竟讓她悲傷到了這種地步。

叢夏剛想說這是個好機會,就見山主的身影,下一瞬,就到了那仙子面前,扶住了她。

叢夏從未看見,他的臉色這麼凝重難看,他打橫抱起她,腳步匆忙往妖山走。

叢夏臉色都變了,總算意識到不對勁,她請命抓琉雙,可不是這種“抓”。哪有被山主抱着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