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挑選的地方,是一個大山裡的窮鄉僻壤,村子裡的人大部分一輩子都不會走到大山外。她專門挑那種女孩家多的家庭,每個月出錢,養到了十幾歲,再付一筆錢,把這些女孩接出來。
然後,就像是如男口中的“其他人”一樣,她們或是爲了生活,或是感激巧姐的恩情,最終無一例外地都入了這一行。
這就像是在山上建立一個羊圈,隨意弄一點乾草養着,時候到了就能夠出欄,賣個好價錢。
當巧姐再次進來的時候,我重重地將筆砸在了桌上,轟然一響,“這就是你找新貨的方法?”
優雅地坐在我對面,她一點也不以爲意,手指扶着額頭,煙嗓撩人,“我這是在幫她們,互惠互利。小蘇,你不也是這樣被我拉出來的嗎?”
不得不承認,當我看着女孩涉世未深的眼神時,不由得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根本不知這火坑多深,憑着一腔莽撞跳了進來。
巧姐繼續說,“我剛接如男出來的時候,她死命不同意,我本來也不打算強求的。但是最近她爸得了病,需要錢,她不得不來再來求我。”
沉默了一會兒,我沙啞地說,“她自己還是個孩子。”
微微嘲弄地一笑,她拿起我桌上的香菸,“介意我抽一支嗎?”
沒有等我回答,她已經抽了一根出來,點上火之後,深深地洗了幾口,吐出了幽藍色的煙霧。
在煙霧背後,她的表情變得有點縹緲,聲音也是,“你不知道山裡的樣子,蘇扇,那是不是人呆的地方。”
接着,她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在山裡,很少有女人願意嫁進去,有的是幾家人砸鍋賣鐵湊了一份錢,一起買一個老婆回來。當時,有一戶人家好不容易娶了一個老婆,兩年下來,卻連是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
於是,這家人往女人的牀上又塞了兩個人,一個是丈夫的表叔,一個丈夫的堂兄,全都是那種打了半輩子光棍的。
很快,那女人就跟着兩個人各自生了一個孩子,大的是兒子,小的是女兒,一家六口住在一張牀上。
後來,家裡的兒子又長大了,也到了要討老婆的年紀。這時候沒有了辦法,家裡實在太窮了,就想出個不是法子的法子——讓十五歲的女兒,給十七歲的兒子當老婆。
結果,這種近親在一起,孩子生一個死一個,到女兒二十歲的時候,這家人也死了心,就拿兩頭羊把女兒給換了出去,賣給了另一個村裡的老瞎子。沒一年,瞎子不小心在山上摔了下去,死了好幾天才被發現,那個女兒也不知所蹤。
故事說完,一根菸也抽完了,巧姐捻滅了菸頭,無聲一笑,“很不巧,我就是那個女兒。”
“你現在說說,這些女孩是在大山裡被賣來賣去好,還是來這裡當小姐好?”不知道是不是煙氣薰的,巧姐的眼睛微微有點發紅,“蘇扇,你當夜場是火坑,但是有的人卻終其一生都想跳進來。”
啞然無聲,我久久沒有從那個故
事裡跳出來,帶着悲傷氣息的煙味兒始終不散。
然而,巧姐不愧是巧姐,很快就恢復了優雅無虞的模樣,“不過你放心,如男我暫時不打算出欄,留在你身邊——孟佐先生還有用處。”
“我沒說要去。”我說。
她只是飽含深意地一笑,“你會去的,因爲你和我一樣,心裡有恨啊。”
蠱惑的眼神,深深的喘息,我像是入了迷一樣,被她揭開了內心最深處的僞裝——是啊,我已經被痛苦磨得麻木,可是一腔滾燙鮮血卻難涼。
兩天後,我跟着斌哥一起,以物流公司老闆的身份,參加了飯局。
一路上,斌哥有點心不在焉,時不時拿出手機看着,彷彿在等什麼人的電話。
等我問他,他才說,“小妙這兩天回了家一趟,一直都沒有聯繫上。”
“也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我說,“晚上結束之後,你親自去接一趟吧。”
來到包間裡,裡面已經到了幾個客人,有面熟的,也是有頭一次見的。閒聊了一會兒,大門處傳來了孟佐的聲音,微微含笑,“我來晚了,各位不要見怪。”
側頭望去,門口站着一身條紋西裝的男人,笑意盈盈,而他身邊還挽着杏色禮服的宋佳雅,兩個人看上去無比登對。
有人打趣,“原來大慈善家晾着我們這麼久,卻是去接這位佳人了啊!”
當然,也有人神情有點微妙,盯着宋佳雅久久不挪開。
不管別人是怎麼看的,兩人卻是舉止得體地走了進來。
拉開我身邊的座椅,孟佐安排宋佳雅坐下,低下頭湊到了她耳邊,看似是在說話,可是距離也刻意捱得太近,一說話就能碰到鬢角。
我看了宋佳雅一眼,她似乎比之前那段歇斯底里的狀態要好很多,得體的妝容稱得她膚白如瓷,在燈光的映照下都透着亮。
我們默契地裝着不認識,同時舉起杯子,微微相撞,彼此笑得意味深長。
酒過三巡,氣氛慢慢放鬆下來,孟佐就像是一個天生的交談家,幾乎拋出什麼話題,都能完美接下,從不擔心會有卡殼的出現。
我握着高腳杯,搖晃着杯中的酒液,暗紅互相碰撞,變得格外旖旎。
微微一笑,我說,“還沒恭喜你呢,成功成爲了孟氏的副董。”
當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都忍不住給她鼓個掌,果然是孟若棠心裡的摯愛,作到這個地步,還能夠分到半壁江山。
嗤笑一聲,女人不以爲意,輕飄飄地扔出來一句,“這是我該得的,要不是我救了孟若棠的命,怎麼會有今天的孟氏。”
被這種強盜邏輯弄得失笑,我說,“對,你說得再對不過了。”
搖晃的動作一頓,我繼續問,“你現在算是跟了孟佐?你不會不知道吧,他和孟若棠可是勢同水火。”
聳聳肩,宋佳雅撩了撩長髮,逸散出了茉莉的清香味道,紅脣輕翹,“那又怎麼樣?”
我眯眼看她,
就聽她繼續說,“孟若棠能睡你,我便能去睡他弟弟,我們這叫一報還一報。而且,他已經和我提出離婚了,是他先招惹我!”
我面上不動神色,但是心裡已經濺起了一片漣漪。
宋佳雅冷笑了一聲,彷彿嘔了一口氣,狠狠地又灌了一口酒。
對話不歡而散,我在心裡估算着宋佳雅的話,微微入神之際,外面就響起了叩門聲。
服務員側身進來,唸了一聲斌哥的名字,“請問這位先生在嗎,有您的快件。”
快件怎麼會送到這裡?
沒等我琢磨清楚,斌哥站起身,“我就是。”
目送他走出去,一轉頭,正巧聽到孟佐說了一句,“那麼,這一次的活動,就恭候各位大駕光臨了。”
那幾個客人哈哈大笑,“我是沒什麼興趣,不過我有個老朋友倒是喜歡這些,方便我來多討個便宜嗎?”
孟佐爽快地碰杯,“多多益善!”
看着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地大笑着,我漸漸生出了一種森寒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斌哥都沒有回來,我站起身,打算去看看的時候,就見到斌哥破門而入。
他的臉色煞白,手裡還握着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裡面赫然裝着根女人的手指!
“小妙……小妙她出事了!”
坐上車,斌哥的手不停發抖,連鑰匙都插不進孔裡。我一把將他拉開,自己跨身坐了進去,“你到旁邊去,我來開!”
一腳油門,車子如同箭般射了出去,在馬路上飛快地疾馳着。
手上的方向盤打得毫不猶豫,我盯着前方,口中問,“快件裡除了手指,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斌哥喑啞地說,“還有一個內存卡和一張紙條,說兩個小時後會再聯繫我……”
聽他說完,我同時一個急轉彎,“這裡離嘉仇那裡更近,我們去找他,他一定比我們辦法!”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嘉仇已經把手下都派了出去,分頭去找陳妙,“一處地方都不要放過!”
見到嘉仇,斌哥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少東家,我沒求過你什麼,這一次我求你,我的命都能給你……你千萬救救小妙!”
一把拽住他,嘉仇呵斥道,“起來,你的命留給陳妙,現在我們要趕緊找到她!既然對方這麼大費周章,說明陳妙只是棋子,他們一定另有目的!”
說話間,我已經拆開了塑料袋,拿出了那張內存卡。當碰到那隻血淋漓的手指時,我仍舊是忍不住眼底一燙。
那手指上套着一個銀色的戒指,最最樸素的那種銀圈,沒有一點裝飾,但我曾見陳妙視它如珍寶。
這是她的結婚戒指,她曾說,要傳給自己的孩子,到死都不會摘下來。
內存卡被傳到電腦裡,裡面孤零零放着一個視頻文件,我控制着鼠標的箭頭,在上面碰了碰,終於咬牙按了下氣。
然後,它的第一聲,就是一道陳妙的慘叫,令人頭皮發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