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海邊,冷風大作,我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凍得微微發抖。
肩頭的那隻手緊緊捏着我的肩膀,主人咬緊牙根說,“你竟然還敢走私?蘇扇,你牛逼大發了!”
時間迅速倒退,退回了那個驅馳了一夜後的清晨,好似他又變成了那個坐在路邊、紅着眼睛卻不改驕傲的錢公子。
然而,我閃過一秒鐘的回憶後,立馬回過神來,手慢慢摸去了口袋裡。
背對着,錢陌遠沒有發現我的動作,只是呵斥我蹲下,一邊安撫手裡掙扎不停的警犬。
有同伴過來,“錢檢,需不需要幫忙?”
我的手動作一頓,下一秒,就聽他說,“不用了,我馬上帶她過去。”
同伴不疑有他,甚至還貼心地將警犬牽走,方便他行事。
在一人一狗上了船之後,我動手的時機就來了——飛快地掏出那把小刀,我一下子捅向了身後人的小腹!
錢陌遠猛地一驚,因爲我的動作刻意放慢,在刀尖沾到衣角的時候被他抓住。趁機推搡了兩下,我正準備鬆手跑開,哪知道剛剛一扭身,後腰上就猛地傳來一陣刺痛。
刀子握在錢陌遠手裡,他似乎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這樣,“扇子,我——”
忍着痛,我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奔出去,不再理會呆呆站在原地的人。
跑到了一處廢棄的油廠裡,我縮在一個油桶裡,渾身又冷又痛,背後的刀傷不深,但是卻因爲劇烈運動而有些撕裂。
在裡面蜷縮到了後半夜,到天矇矇亮的時候,我確定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才從桶裡爬出來。
一進家門,我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刀傷加上冷水浸泡,我開始迅速發起燒起來。
等我重新清醒過來,就見到大姐坐在我牀邊,正在爲我擦汗。
按住她的手,我虛弱地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一點了。”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天色明亮,這麼一算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想到這裡,我猛然坐起,不料背後又是一陣銳痛。
“小蘇,你別亂動,實在不行今天就不去了。”鄧梅安慰我。
捏着後腰,我緩緩坐直身體,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錯過了這一次,說不定就沒有下一次了!”
而且昨晚的貨都扔到了水裡,我身上大半流動資金都沒了,到時候還要將那些船員撈出來,一定又是一大筆花費。
所以這一次堂會,不僅要去,而且一定要做得漂亮。
坐直身子,我的表情微微吃痛,按住了鄧梅的手,“大姐,扶我起來,咱們出發!”
傍晚六點,碧海山莊。
夜幕剛剛降臨,燈火通明的大廳彷彿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半山腰上。
頭頂上的暖氣口不着痕跡地向下渡着溫暖空氣,而空氣中的酒香則是不斷剝離碰撞,變成了股股神秘的香熱,將客人們的氣氛推向了更加膨脹的高度。
香影雲鬢,翩翩紳士,互相試探着、恭維着,如同蜜蜂一樣忙碌
週轉於小小的會場中。
就在這時,二樓延伸出來的平臺上響起了幾聲斷斷續續的二胡聲。緊接着,打板聲如同踩着點一般接連不斷地響起,配着琴笛的奏樂,一個青衣女旦出現在大家的眼前。
頭頂簪花一動,女旦便開了腔,“日前領了嚴親命,命奴家在簾內偷覷郎君……”
坐在平臺的角落裡,我手裡握着鼓槌,一邊敲着節奏,一邊不動神色地打量着樓下。
第一場《鳳還巢》唱到一半的時候,幾位姍姍來遲的客人推開了大門。
打頭的是一箇中年男人,不苟言笑,時不時和其他打招呼的人帶頷首示意。而他的臂彎裡則挽着一個妙齡女郎,笑意盈盈。
而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個青年,他和別人西裝革履的模樣一點也不一樣,頭髮草草抓了一把,襯衫的領口敞開,看上去興致缺缺。
心裡一動,我繼續敲着鼓,但心思已經漸漸活泛開來。
這個組合倒是始料未及,準公公錢亭芳搭配付嬈,卻把正主的錢陌遠扔在後面。看這樣子,是有人迫不及待要宣示自己的身份了。
很顯然,錢亭芳纔是今晚的壓軸貴客,大家都一窩蜂圍了上來,奮力地想要討個眼熟。
而他只是淡淡附和了幾句,將付嬈交到兒子身邊後,竟然扯了把椅子,專心聽起戲來。
一場戲結束,主人便來了口信,請鄧梅喝一杯辛苦茶。
到了休息室門口,對方攔住了我的腳步,“鄧老闆一個人進去就好。”
我很識趣地留在了原地,看着那扇門打開又關上,不經意和裡面男人的視線撞了一回。
原來,鄧梅給我安排好的大老闆,竟然是錢亭芳啊。
靠在二樓陽臺的一處欄杆處,我狀似慵懶地斜倚着,其實在緩解腰後的刺痛感,封閉的藥效一過,旗袍的後背都被冷汗溼了又溼。
然而,好巧不巧,我卻撞見了不該見的一面。
陰影角落裡,隱隱蠕動着兩個身影,甜膩的喘息聲中卻擋不住裡面的驚恐,斷斷續續,“別……別呀!”
繼而,傳出了男人低低的一聲笑,“乖,忍過去,我就放了你。”
不知道男人做了什麼,女聲連佯裝鎮定都裝不下去,轉而變成了淒厲的尖叫聲,好似野貓夜晚叫|春,聽得人髮根一緊。
不想耽誤人家的好事,我起身想走,卻不料右腳沒有站穩,弄出了一點動靜來。
很快,背對着我的男人一動,深幽的視線飛快射了過來,即使在黑暗裡,也讓我寒毛一豎。
匆匆走出了陽臺,我只想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沒想到剛出龍潭,又入虎穴。
迎面撞上付嬈,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避無可避。
這次光線明亮,將彼此的樣子都照了個通透。她還是和當年一樣漂亮和煦,卻擋不住眼中閃爍不停的算計。
好半天之後,付嬈舌|頭有點打結,不敢相信地說,“你,你不是……”
我懶得和她多費脣舌,正準備走,卻不料被她用力抓
住胳膊,本能的轉身引起了一陣劇痛,差點讓我眼前一黑。
“你跑什麼?陌遠剛來你就跟到這裡,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勉強喘勻一口氣,我才淡淡開口,“付小姐,你的戲也太多了,我沒那個本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本在F省任職的錢亭芳半年前已經調來了G省,擔任監察廳廳長,明調暗升。
她冷哼,“誰知道呢,這種場合你不也混了進來?你勾引男人的本事一貫是爐火純青,不是嗎——蘇扇!”
最後的名字,付嬈念得咬牙切齒。
我本來不想多和她糾纏,看她一副狗急亂咬人的樣子,才似笑非笑地說,“怎麼,我走了這麼多年,你還沒有抓牢錢陌遠?不如你改天來找我,我說不定還能教你幾招。”
好在,她沒有被氣得失去理智,但是臉色已經有點發青,“我和陌遠馬上就要訂婚,你以爲你還能算什麼。”
我好笑,“付嬈,我從來沒說過要和你搶男人,是你一直拿我當對手。不過正好,就算今天不見,以後我一樣會去找你。”
看着女人面皮漲得微紅,我已經沒耐性再囉嗦。這個自以爲聰明的愚蠢女人,她該慶幸當初沒有落在宋佳雅的手裡。
想想,我在心裡愉快地苦惱了一下——也許,落在我手裡也是一樣的下場。
這一場不愉快的交談,並沒有就此打住。因爲不遠處的錢陌遠也發現了我,沉着臉闊步走了過來。
眼看着未婚夫過來,付嬈立馬親暱地黏上去,卻連個正眼都沒有落到。
緊接着,只聽他凝目注視着我,冷冰冰地質問,“你昨天晚上在哪裡。”
我神色如常地說,“當然是在家裡睡覺啊。”
“家裡?”他冷笑一聲,“沒想到你還有夢遊習慣,能從我眼皮子下面跑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想糾纏這件事,但心裡得以鬆了口氣。看樣子船上的人還算聽話,沒有將我供出去。
然而,我低估了錢陌遠的脾氣。他一貫是最討厭認輸,最爲所欲爲的那個。
當着全部客人,當着自己未婚妻的面,錢陌遠攔住了我的去路,手臂狠狠攬住我的後腰。
“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問!”
在外人的眼裡,我們正親密地摟在一起,舉止輕浮,卻不知道男人的手掌正在大力揉捏那處傷口。
重創之下,傷口再度被擠壓,我痛得連腳趾都快要蜷縮起來,可是臉上卻絲毫沒有顯露出來,安靜地看着他。
全場其他的人都開始看了過來,付嬈的笑容更是維持不住,手裡的高腳酒杯被捏得發緊。
直到錢陌遠的臉色稍稍變了,我才揮開了他的禁錮。
“過癮了嗎。”
話說得平平淡淡,可是我清楚感覺到,後面凝固的傷口已經再度崩開。鮮血汩汩地往外流淌,因爲我穿着黑色旗袍,一時間還看不出來。
可是,只要它流淌到我的大腿之下,那麼將一切忍耐全都無所遁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