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之下，冠軍城頭。
彎弓如滿月，以凡俗之身箭指七境真仙！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忍不住驚呼一聲。
瘋子！
可偏偏這瘋子卻不覺得自己瘋。
那雙銳利如鷹狼的眼眸直視凌立虛空的蠻族真仙，渾身氣息不顯不露，卻又彷彿直貫雲霄。
聽到韓紹口中不急不緩地吐出那話，公孫峙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這混賬真是不見大河心不死啊……’
原本他只以爲這廝只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他的膽子真大到這種地步。
說了，便做了。
或許這就是年輕人吧，銳意沖霄、膽大妄爲。
在他們眼中這世上無有不可爲之事！
無有不可殺之敵！
飛揚跋扈、目無餘子、狂妄到近乎不可一世！
這樣的心態、這樣的處事作風，在公孫峙這樣的年紀看來，本該心生不喜與嘲弄。
可誰讓這混賬是自家少年郎呢？
單憑這混賬一口一個祖父，凡事便由他這個做祖父的擔着！
他要三息？
好！
便給他三息！
揮手拍散那蠻族真仙含怒拍下的遮天巨手，公孫峙順勢回望了韓紹一眼。
這一眼，沒有年長者對少年郎不切實際行爲的鄙夷與嘲諷。
有的只是長輩對晚輩的鼓勵與欣賞。
這個時候，成與不成已經不重要了。
單憑這廝敢於對七境真仙彎弓亮箭這一點，便遠勝這世間大部分所謂天驕人傑了。
公孫峙心生感慨。
忽然又覺得這世間的少年郎，或許本就該是眼前這混賬這般模樣。
少年當負凌雲志，萬里長空競風流！
少年當有鴻鵠志，當騎駿馬踏平川！
少年當自扶搖上，攬星銜月逐日光！
這樣的人物，就算出身貧寒，就算是沒有他們遼東公孫作背書，終有一日也能在這方世間綻放出自己的奪目光輝。
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心中嘆息一聲，公孫峙口中淡淡道了一聲‘好’字。
而後手中陡然現出一杆亮銀長槍，迎着那尊蠻族真仙便踏上了虛空。
霎時間，兩道氣息恐怖的身影，轟然碰撞。
幾乎是一瞬間，便撕裂了冠軍城上空的無盡雲氣。
金色的璀璨陽光灑下，刺得不少人下意識閉上了眼。
“一息。”
耳畔傳來公孫峙沉聲語調，韓紹目光不動，沒有迴應。
彎弓如滿月的姿勢，也依舊穩若山嶽，沒有絲毫動彈。
早已從識海深處取出的那副天宮畫卷，赫然出現本命神魂手中。
看着上面書寫的八個人名。
除開那姬九那名爲‘共顏’的便宜老孃，餘下七個人名都是神都中隕落的第七境武道真仙。
韓紹神念一動，其中一個人名便化作一道面色茫然的金色小人兒。
“兩息。”
虛空中公孫峙手中亮銀長槍，一槍向着身前的虛空點去。
這一槍與當初公孫辛夷出手時很像。
但其中蘊含的威能，又豈能同日而語？
這一瞬，所有人都被城頭上空那恐怖的一擊震撼了心神。
只可惜以他們的修爲，根本無法窺見雙方交手的真正情況。
只是隱隱感覺到那一擊之下，甚至就連他們此時身處的這片天地都似乎震動了一下。
而這時，韓紹雙目金光閃過。
平日裡隱於膚下的九隻兇厲金烏，驟然浮現。
而後在那金色小人兒驚恐的慘嚎聲中，將之撕咬分食。
沒有鮮血飛濺，也談不上什麼血腥。
可偏偏就是這一過程，卻顯得殘酷無比。
而得到這一道真仙仙靈滋養的九隻金烏，虛幻的身形越發凝實了幾分。
本就兇厲的氣息，也越發恐怖。
連帶着作爲‘宿主’的韓紹，身上也瞬間騰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璀璨金色火焰。
太陽真火！
這一瞬間的恐怖高溫，就算是提着首級剛剛返回城頭上的李靖等人，也有種無法靠近的感覺。
不過好在他們體內已經異化過的真元法力，與之同根同源。
這才能夠勉強封鎖住這股太陽真火毫無限制地擴散，從而毀了整個冠軍城。
而這時，虛空中公孫峙的第三聲提醒，也如約而至。
“三息。”
公孫峙這話語調極爲平靜。
仙，不是那麼好殺的。
就算是同爲第七境，就算眼前這尊蠻族真仙實力並不算強。
可他也只能壓制、擊敗他，卻真正無法殺他。
之所以答應韓紹，更多的還是源自於長輩對晚輩的寵溺。
此刻的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等此戰終了，該如何安慰韓紹那廝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會信守承諾，做到最好。
於是心念一動。
公孫峙手中那杆鋒銳無雙的亮銀長槍，有如靈蛇吐信，接連刺出。
不是殺招。
唯一的目的就是短暫封鎖四周的虛空，爲韓紹即將落下的那一箭創造一個契機。
少年人好面子。
一箭射出，誅仙不成，但能射中對方，也算是勉強能維持住顏面了。
到時候讓那些與遼東公孫交好的世家大族，幫忙吹噓一番。
說不定還能趁機扭轉一下這廝那人屠的兇惡名聲。
想到這裡，公孫峙眼角不禁露出了幾分欣慰之色。
只是幾乎是轉眼間，公孫峙面上這抹淡淡的欣慰之色，便維持不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震驚中帶着幾分驚懼的神色。
‘這是……’
七境真仙的念頭極快。
可比這道念頭更快的，則是下方驟然閃過的那一點金色箭光。
不多不少，恰好是第三息落下的那一瞬間。
箭出了！
快！
極致的快！
快到公孫峙甚至感覺這一箭之下，根本就不存在什麼空間的界限。
那邊箭出了，這邊便已然中的（di）！
這一刻，公孫峙驀然想到一個詞、一門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神通。
【金烏化虹】！
而就在公孫峙念頭倏忽閃過之後，韓紹的聲音這才悠悠傳到他耳邊。
畢竟衆所周知，聲音的傳播速度，總比光的速度，要慢上許多。
“誅！”
……
三息！
金烏食仙，恐怖的氣息瞬間暴漲。
韓紹隱約感覺到這九隻早在太古年間便隕落身死的孽畜殘魂，一瞬間有了幾分生機。
換而言之，祂們活了。
哪怕只是活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也依舊可怕無比。
但韓紹的神色並沒有半分變化。
有那尊本命神魂在，有識海深處的那副天宮畫卷在，就算這九隻孽畜真的復甦了，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就像是此刻，任由那一聲聲兇厲的唳鳴如何在識海中迴盪，祂們也依舊要受他驅使！
一連九道太古兇禽虛影沒入弓身，匯聚於長箭之上。
等到緊繃的弓弦驟然鬆弛的那一刻。
金烏唳鳴，長箭化虹而去。
一切便已經成爲定局。
這一點，韓紹從來都是自信的。
也根本不想解釋。
畢竟開掛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之所以跟公孫峙討要那三息時間，無非是怕動靜太大，嚇跑了那尊蠻族真仙罷了。
第七境真仙，一息千里。
沒有公孫峙牽制住對方，三息的時間，足以讓對方跑出至少三千里了。
而這恰恰正是一個韓紹神念覆蓋不到的距離。
至於說現在……
【擊殺蠻族……】
隨着一聲冰冷卻悅耳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韓紹有些惋惜地看着手中那把一點一點化作飛灰的雕紋大弓。
剛剛那一箭的威力太大，已經遠遠超出了它的承受極限。
想到當初公孫辛夷正是用它一箭射殺了烏丸王族的天門境大宗師，完成了兩人的戰場初見。
再到後來，得公孫辛夷贈予，一路助他跨境殺敵。
韓紹心中不禁生出些許唏噓。
不過死物終究是死物，能夠物盡其用，倒也沒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您的經驗值已滿，是否立即提升？】
聽着腦海中這聲久違的系統提示音，韓紹的嘴角終於緩緩勾起。
真是不容易啊！
想當初他從第一境的築基凝血到第六境的法相金身，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可爲了湊足這第六境到第七境的積累，他卻是生生花了近一年的時間。
要不是怕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大耳刮子抽他，韓紹怕是真要忍不住想仰天高呼一聲。
‘我太難了！’
不過還好，如今算是苦盡甘來了。
至此之後，他韓某人再也不是一隻可以被人隨意拿捏的雜魚了。
有了第七境的修爲打底，只要不過分作死，至少在安全上，他已經不需要太過於擔心了。
畢竟如今的天下，別說是第九境了，就算是通往第八境的道路已經近乎斷絕。
還存世的八境之上，都是些多年不曾動彈的老王八。
一個比一個能苟。
等閒情況，連露面都不會露面，更別提出手了。
所以如今在明面上行走的，也就是第七境而已。
就像眼前的公孫峙，以及那尊依舊凌立在虛空中的蠻族真仙……軀殼。
韓紹擡眼望去，見公孫峙一臉呆滯地垂眼看着自己，微微一笑。
“勞駕祖父。”
公孫峙聞言，稍稍回過神，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可神思混亂之下，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誅仙？
他真的做到了？
很明顯，直到此刻他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甚至有些難以理解。
他知道金烏，也知道所謂的古神轉世。
但知道歸知道。
真當他親眼見證了一番以凡逆仙，箭誅真仙之後，還是有些被震驚得無法言表。
扭頭望向那尊蠻族真仙，只見其額間那道被箭矢貫穿而過的孔洞，再是明顯不過。
更關鍵的是，他感覺不到對方的神魂波動了。
剛剛那看似普通的一箭，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威勢，卻不但破壞了他的軀殼，還順勢抹殺了他的神魂。
簡而言之，他死了。
一尊七境真仙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死前，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
甚至怕是就連他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就死了。
想想也是。
那一箭太快了，快到若是換了自己，其結果怕是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那蠻族真仙擋不住。
他，公孫峙同樣也擋不住。
想到可怕處，公孫峙額間見汗，下意識用複雜的目光看着韓紹。
去年初見這小子時，他還不過是個天門境的小修士。
靠着自己的幫助，才一步踏入了元神境。
可這纔過去不到一年……
韓紹回首看着公孫峙，笑道。
“祖父這般看我，做什麼？”
公孫峙遲滯了小片刻，忽然沉聲問道。
“今日之後，你是不是真要破鏡登仙了？”
韓紹聞言，神色微愣，而後輕笑反問道。
“祖父覺得呢？”
有的時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
看着韓紹眉宇間飛揚的神色，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的公孫峙，陷入了沉默。
是了。
這小子身具那堪稱詭異的‘天賦神通’，本來就距離第七境只有臨門幾腳的他，如今得了這尊蠻族真仙作爲祭品，接下來踏足第七境，可謂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想到這裡，公孫峙不由有些落寞。
恍惚間，竟有種以後不會再被需要的失落感。
“你準備什麼破境？”
韓紹聞言，神色認真了幾分。
想了想，便搖頭道。
“等此戰結束再說吧。”
之前他準備積累足夠之後，立馬破境登仙。
可現在冷靜下來，他忽然不那麼急了。
一來，戰場破境登仙，太容易惹人眼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二來，他忽然有種感覺，這次破境動靜怕是不小。
除此之外，某些自己一直疑惑的隱秘，或許也會在登仙成功的那一刻，向自己展露出其中一角。
就比如說，自己是不是真是天宮畫卷中的那個‘祂’。
念頭轉到這裡，韓紹不再多想。
反正肉已經爛在了鍋裡，無非是多忍幾天的事情。
等先了結了今日的事情之後，再破境不遲。
……
隨着公孫峙收起身上的浩瀚氣息，原本被阻礙在外的寒風，終究再次刮來。
寒風呼嘯間。
那具原本還能保持身形的蠻族真仙軀殼，有如風中沙礫，驟然潰散。
轉瞬之後，便消散在天地之後。
直到此刻，公孫峙才終於徹底回過神來。
“不對啊……怎麼沒有天地異象？”
修士一旦破入上三境，必然要經歷一個映照天心的過程。
從此天地留名，執掌部分權柄。
死後，權柄消散，天地除名，自然會引發一系列的天地異象。
之前神都中隕落的那八尊七境真仙便是如此。
眼前這真仙雖然是蠻族，但同樣也免不了這個過程。
可現在……
見公孫峙緊蹙着眉頭，韓紹失笑，然後勉強給出了一個答案。
“因爲他只是僞仙。”
僞仙？
公孫峙神色震驚，差點忍不住驚呼出聲。
仙還能有僞？
對此，韓紹不置可否。
這個僞仙的‘僞’字是經過系統認證過的。
定然不會有假。
至於說到底是通過權柄【敕封】，還是其它什麼手段，韓紹暫時就不知道了。
不過這個就目前而言，對韓紹來說並不重要。
只要【經驗值】這玩意兒不假，就可以了。
至於其它的事情，等到日後再慢慢了解吧。
……
此時，先是七尊蠻族大軍高層被一波斬首，後又親眼見到他們的老祖被雍人一箭射殺。
那些正盡情宣泄自己武勇的蠻族大軍，轉瞬之後就崩了。
畢竟勇氣也是需要底氣的。
將是兵之膽。
這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在所有統兵將領全部死亡的情況下不崩潰，甚至還能勇猛無畏的進攻。
蠻族也是人。
在沒有化作野獸的前提下，他們也會怕，也會畏懼。
也會有求生的本能。
所以他們逃了。
拋下數千同族的屍體，上演了一出狼奔豕突的亡命奔逃。
餘下那些悍不畏死已經衝上冠軍城頭的族中勇士，看着前方雍人的刀槍如林，以及後方的空無一人，目光茫然。
只是很快這些被族人背叛，留下來送死的勇士，便愉悅起來。
因爲就在下一刻，之前一直緊閉封鎖的城門，此時轟然洞開。
一直被韓紹壓着，未曾出戰的兩千騎陷陣騎軍，在三百老卒爲先鋒的帶領下，有如猛虎出柙，向着那些四散奔逃的蠻族大軍追殺而去。
同樣追隨而去的，還有歸義營的兩千奴兒軍以及赫連部的數千騎。
不過想要將那些蠻騎絞殺乾淨，估計還是得花費幾天時間。
只是韓紹已經懶得關注這些了。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在接下來的真正大戰之前，先行一步破鏡登仙。
推仙門！
登仙路！
上三境，自此而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