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慶節開始，卓羣和貝璐，就在心裡開始默默地向一切告別。
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幾乎帶着對方，到了各自最喜歡的每一個地方。
常去的餐廳、圖書館、游泳池、電影院、公園、商場……甚至只是喜歡的馬路。
他們無比珍惜和對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覺得每分每秒都那麼寶貴，非常想讓這一切牢牢地銘刻在各自記憶裡。
他們甚至經常會在端詳對方的背影時愣愣的出神。
這是因爲他們都不知道，真的到那一天的時候，最終迎來的會是一種什麼結果。
首先如果時間不能迴歸正常。
他們就還要繼續輪迴重生，仍然要一起苦苦尋求答案。
對卓羣來說，無疑是要繼續忍受漫漫無期的重複人生所帶來的焦慮。
而對貝璐而言，卻意味着要持續承擔惦念親人的隱痛。
其次，如果時間迴歸正常，這固然是好事。
可這也就意味着他們不能再見面了，這段臨時的姻緣即將消散，分手必不可免。
還有，假如貝璐身上發生的事兒，只是因那瓶酒在起作用。
那麼其實更大的可能性，是隻有她自己能夠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從而回歸正常。
卓羣卻會照樣留守困境，一個人持續不明原因開始的輪迴之旅。
總之，一切的結果都並不趨於完美。
總有某些東西讓人感到憂心忡忡，註定會讓人爲此心如刀絞。
可惜沒有別的辦法。
無論他們願意與否，無論任何結果，他們都只能被動接受，就像踏上不歸路一樣。
甚至對這一點，生怕給對方帶來困擾。
他們哪怕自己心裡反覆琢磨，但在對方面前卻連提都不敢提，還得掩飾起來。
這恐怕是他們這輩子，唯一對彼此隱瞞的心事了。
就這樣，很快就到了10月10日的那天。
貝璐籌備的豪華盛宴終於在拉斐特城堡酒店隆重召開。
說實話，這次在戶外舉辦的兩千人規模的宴會，組織與策劃確實相當有難度。
因爲不光客人衆多，場面宏大，關鍵這個主意完全是貝璐在見到郭玥後才臨時決定的。
那真是給貝璐影業上上下下和各路服務商都急壞了，也忙和壞了。
場地搭建、燈光音響、導演、演員、樂隊、鮮花、餐飲、物流、禮品、抽獎、佈置、客人接送……
不知有多少人的國慶假期都因此毀掉了。
但老闆就是老闆，發號施令不容抗拒。
還有那句老話怎麼說來着？沒有花錢的不是啊。
就因爲貝璐不惜代價、毫不吝惜的砸錢進去。
一千萬不夠，就兩千萬！大不了一個億！
只要結果，不問其他！
那誰還有怨言啊？
巨大的經濟鼓勵下，再苦也是甘之若飴。
所以真到了這天，不惜靡費鋪張出來的晚宴，就因爲上下同心，殫精竭力，居然一點毛病都沒有。
現場比《摘金奇緣》裡楊家宴飲的場面還宏大。
燈火全亮的恢宏城堡外，不但豪車衆多，名流雲集，中外不少明星大腕也穿插其中。
燈光音樂籠罩着的舞池裡美人紳士共舞、大草坪的帳篷里美酒佳餚無一不缺。
好一派繁華若夢，真好似人間仙境一樣。
至於卓羣的大學同學們，尤其是那幾個402的室友們及其家眷，都被貝璐派專人專車給接來了。
不但全都安排在了前排的幾桌位置，甚至貝璐還不惜拋下身邊那些大人物們，親自過來盛情款待。
這既讓卓羣的同學們吃驚無比，受寵若驚。
也讓其他人士歎爲觀止，摸不清這些人的來路。
說實話，像這種待人接物的巨大差異，落在任何世俗人的眼裡，都是非常另類的做法。
但說起來最有意思的事兒，恰恰就在於此了。
因爲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這場宴會真正的目的，壓根就是貝璐爲了和卓羣一起告別這個世界的謝幕宴。
所以爲了能讓卓羣高興，爲了能讓他最後時光有朋友在周圍相伴、簇擁、圍繞，其實這些卓羣的同學們纔是今日真正的貴賓。
其他任何人，無論是誰，反倒只是陪襯而已。
總之，這一晚所有人玩兒得都很盡興。
特別是卓羣的那些同學和朋友。每個人的情緒都很好。
正因爲相信卓羣和貝璐未來不久將會步入婚禮的殿堂。
他們由衷的爲兩人感到高興，並送上祝福。
此外，他們還回憶了往事，共同緬懷大學的青春歲月。
在大家呵呵笑着，輪流說了幾個特別滑稽的笑話後，情緒到達了高潮。
再之後，就是大家共同舉杯高歌，歡呼友誼長存了。
而這場狂歡的勝景一直持續到十點半之後，纔有客人逐漸退場，或是驅車離去，或是進入到被包下的酒店客房去休息。
也是這時起，卓羣和貝璐纔有空閒單獨待在一起，說一些只屬於他們自己的悄悄話。
“你今天晚上看起來很帥，比那些小鮮肉英俊太多了。”
貝璐笑着替卓羣整理了一下襯衣下面的領結。
“你也一樣，很迷人，我又愛上了你一次。”
卓羣說着握住了貝璐的手。
“大情聖，難道你要幫我算命嗎？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本事。”
貝璐繼續開着玩笑。
可卓羣的神色卻已經漸漸肅然起來，他緊緊攥住貝璐的手。
“不，我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你讓我的今生有了一個十分完美的結局。最後的時刻，我能在這裡見到這些成家立業的同學、朋友，簡直棒極了。”
“你不是在炫耀你的單身吧？看着他們已經謝頂，發福，被家庭拘束。你在沾沾自喜嗎？”
“不，不是，他們之所以羨慕我，都是因爲你。他們都以爲我們要結婚。你給他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這纔是我今生最大的虛榮和幸福。但也成了我最大的遺憾。我確實應該向你求婚的，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天也好，可我沒有，我傻透了。”
這話讓貝璐的眼角不禁溼潤了。
“是的，你是夠傻的，我一直在等。可你的遲疑讓我失望……”
她說不下去了，有點哽咽了。
卓羣由衷的汗顏。
“對不起，我知道我某些時候，不太像個男人，有點太過優柔寡斷了。”
“所以我很難再愛上別人了，我不會再找到像你一樣會讓我動心的姑娘了。這應該是對我的懲罰。除非我們還會再輪迴。”
“哦，我這麼說，可並不是希望你回不去……我只是說，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猶豫……”
貝璐此時也緊扣卓羣的手。
“好了，沒關係，我明白。我很高興你能承認這點，這也讓我學會了不再逃避自己的情緒或恐懼……你還記得我去尼斯，帶着樊紅找你那次嗎？說實話，當我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特別害怕。”
“你害怕？”卓羣不解。“爲什麼？”
“怕你呀。我當時裝得很坦然，但心裡真怕你把我趕走。因爲我們在京城因爲意見分歧，炒得是那麼的兇。你那麼生氣，我以爲你或許不會再願意和我說一句話了。否則，我自己應該會一個人去見你……”
卓羣用手指尖在貝璐的臉頰上輕觸了一下。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膽小啊。可我不是真的生氣，我只是擔心你當時要做的事兒會產生的後果……”
“我現在知道了。我現在全明白了。懂得了，我是多麼的需要你，瞭解我自己內心揮之不去的孤獨。說真的，這個世上只有我們兩個人能互信互助。如果沒有你在，我就再也沒有可以分享情感和秘密的人了。也沒有人會像你這麼關心我，替我做這些事。你聽我說，我知道不應該，我恐怕也做不到。可我必須告訴你，如果我沒有女兒，又不會讓親人失望，傷害別人的話。我很想跟你在一起，真的很想永遠留在你身邊……”
貝璐深深看着卓羣。
她的臉上此時的微笑，呈現出了溫暖、真誠，以及回憶所帶來的歡樂時光。
眼裡則流露出溫柔和不捨。
卓羣立刻變得激動了，很想由着性子的自私一次。
但同樣不想傷害所愛的人，不忍讓貝璐限於矛盾的痛苦。
最終他還是不得不強烈壓抑着感情低語相勸。
“沒關係，你已經給了我今生莫大的意義，因爲和你在一起，我沒有了孤單。哪怕只是一次度假一樣的短期旅程，我們之間註定無法長久，可那也是美好的。謝謝你，謝謝你曾經愛過我。”
“答應我，你安心去做你該做的事兒。無論明天發生什麼結果，都不要爲我感到難過。也許有些事未能盡善盡美，但有關你的回憶卻能讓我別無遺憾。真的，我沒有遺憾，所以你也不必遺憾。”
“就像有句電影臺詞說過的那樣，將愛乘以無窮，再把它放在時間的盡頭，你依舊能感到我有多麼地愛你。再見吧，敬你歲月無波斕，敬我餘生不悲歡。好在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我們還有一些時間，不是嗎？”
貝璐情不自禁的投入他的懷裡，緊緊的摟抱中，眼淚卻流的更多了。
她喃喃的說，“太短了，真的太短了。最後的這幾年……怎麼……一晃眼就過去？”
就在這時，天邊燃放起璀璨的煙花。
花灑一樣的閃亮火花，驟然把天邊映成了金黃色，讓星光都爲之黯然。
但這無疑成了極爲符合眼下情景的象徵符號。
再燦爛的美麗也只有一瞬間，確實太短了……
…………
再次醒來，卓羣睜開眼。
他所看見的第一幕畫面，就是被被大雪的反光照亮的天花板。
隨後感到了冰冷的空氣直棟脖子。
而他幾乎赤身縮在厚厚的被窩裡，杯子上還蓋着個厚厚的毛毯。
由此可知，他身處的地方，室溫可是不怎麼高。
跟着他再一扭頭，被牆上不斷變化的光亮吸引了注意力。
慢慢的才分辨出，那原來是被暖氣掀動的窗簾。
其後模糊的窗框，正如緩緩行進的列車，在隨光流移動。
而他此時第一個清晰的概念，就是……
試驗完全失敗了！
是的，2019年10月11日這天，早上臨近十點的時候。
準備好了遺囑，梳洗打扮乾淨的他，和貝璐、樊紅共處一室。
他不但完全如當初在飛機上一樣。
照方抓藥，準時準點用那瓶把自己和貝璐捲入混亂時空的“生命之水”，和樊紅做了“分享生命”的儀式。
一字不拉的念出了我與你分享美酒，就如同分享生命”的咒語。
甚至跟着還開了另一瓶酒，以相反的模式，爲貝璐做了“反咒儀式”。
但可惜的是，十點零四分一到。
樊紅居然毫無反應。
只有他和貝璐幾乎同時面顯痛苦，各自捂着胸口一聲不吭的奔赴了死亡。
他清晰的看到了貝璐臨死前可憐的扭曲表情和慘淡面容。
他相信自己的面色也不見得有多麼好看。
他甚至聽見了樊紅倒抽一口冷氣，驚慌失措的大叫和哭泣的聲音。
這讓他曾經一度非常難過。
他認爲面對這樣的境遇，感覺真是太糟了。
他真不希望貝璐目睹他如此憋屈的死去，也不忍心看到貝璐如此絕望，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不過，當樊紅真的撲過去抱起貝璐的時候。
他忽然又產生了一種明悟，不再難過了。
因爲他發現貝璐的眼裡似乎有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好像害怕之後忽然安定了，甚至還有着某種迫切。
貝璐居然對他張開了口。
這是要說什麼呢？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沒說過的呢。
找……找我？
對！就是找我！
貝璐是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去找她！
卓羣忽然就感到自己心裡的一切負面情緒不翼而飛了。
這絕對是他第一次無比欣慰的死去，
他甚至在最後斷氣兒的一刻，做了一件任誰看見都會被嚇得毛骨悚然，覺得不可思議的事兒。
他笑了。
就這樣，他進入了人生另一個嶄新階段，那就是——再次循環。
所以從醒來開始，他的腦海裡仍然持有這一個堅定的意念。
這不是真正的結束，而是另一次開始。
他要快點出發，去姑蘇，去滬海，快點找到貝璐。
這是對他有利的人生。
將會是值得他將精力專注在新的希望，新的夢想的一生。
至少他們又有將近二十年的時光可以在一起了。
而這次，他，一定要娶她！
可問題是，他現在又是何處境呢？
太黑了，實在是看不清。
不過這樣的環境裡，還是有一些熟悉感的。
他似乎已經把握住一點眉目了。
能肯定，絕對不是402宿舍，倒很像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