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婦人要走時,還問了句:“小何,這孩子你認嗎?你要不認我就只好帶回去了。反正我家孩子多,加他一個也沒什麼。”
我痛苦的說大嬸你這樣的話就是在怪我了。“我當初根本就不知道有個孩子!夏鷗就跟我說孩子打掉了。”
她愣了愣,擦拭着又流下的淚:“唉!那孩子!總是爲別人想得多。”她心疼的念着,我送她出了門。
現在屋裡就只剩我和一個男孩。那個黑瘦的小小的身子流着我的血,他是我的兒子。我的兒此刻正一聲不響的盯着我,毫無表情,規矩的坐在沙發上,挺着了腰板。我心一陣酸楚。
“希希,你媽媽……她過得好嗎?”
他聽到媽媽二字時眼睛亮了亮,裡面立即就晃動了液體。隨即張大眼睛眨了眨,把頭微微擡高。帶了分稚嫩的固執,讓我心疼極了。
卻始終不語,沒有絲毫表情。
晚上妻子回來了,女兒一看見我就一如既往的直往我懷裡鑽。
“爸爸!抱抱!爸爸!抱抱~!”親暱得很。
“哎!”我親熱的抱起她,望了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兒子一眼。他本來正好奇的在看着進屋的人,看見這一幕馬上調轉頭用手狠狠的按了一下電視遙控器。故作不在乎,表情和他媽一個樣。
“來,露露,這個是哥哥。快叫哥哥。”我把女兒抱到沙發上挨着兒子。
“哥哥!”露露立刻親切的叫喚,一邊用手去摸希希的臉。小孩就是小孩,你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也沒那麼多疑問。
但是大人就不一樣了——我心事滿腹的看了小滿一眼。
小滿看見沙發上的男孩就好奇的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啊。我沒答聲,仍然望着兒子,心裡盤算着怎樣向小滿開口。畢竟再善良的女人都不可能輕易接受丈夫的兒子不是自己的。
兒子有些怕生,用看不出表情的眼神盯着矮自己大半個身體的妹妹,沒理會。
露露就一直叫,她稚嫩柔軟的嗓音叫得很親切很起勁。
她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邊叫就邊圍着兒子在沙發上蹦跳。
“恩。”兒子這才勉強從喉嚨裡發個聲。
剛纔那老婦人走後我就一直想和兒子說說話,誰知他一直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就是什麼也不說。我還以爲這孩子是個啞巴呢。
小滿希奇的又問了聲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這才把小滿拉到臥室,關上門後,我堅定的說:“他不是哪家的孩子。他是我兒子。”我想遲早都要說,反正孩子已經在這裡是事實了。
小滿樂了,她說你又開玩笑吧。
我望着妻子,雖然不知道怎麼開口但也一定要告訴她。
“小滿啊,你聽我說,”我點上根菸,思索如何繼續開口。吐出煙霧時,我看見小滿被我嚴肅的表情嚇到了,“外面那男孩,是我滴滴親的兒子,我和夏鷗的孩子。”
我注意到小滿的表情,她先是愣了十多秒,然後用從來沒有過的嚴肅問:“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不許騙我。”
然後我一五一十的把前幾年發生的,和剛纔知道的事都告訴了她。
小滿坐在牀邊,驚訝的被一個又一個她以前從不知道的情節吸引和震撼。
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我就毫無保留的說出了對夏鷗的感情,只是說法委婉,我害怕她不接受我和夏鷗的兒子。
小滿紅着眼圈聽完,過了十幾分鍾,都沒說話。就那樣坐着,目光呆滯。最後她哭了。
小滿哭了,她匍匐在牀上,哭得很壓抑也很激動,嚶嚶的聲響,全身抽搐。
我心疼又無奈的走上前,我想安撫妻子,竟不知怎麼開口。
我就這樣沉默的站在她身邊,努力體會她的痛苦。
“結婚前……姐姐,就告訴過我,”她突然開口了,在大概過了20分鐘後。她把臉埋在被子裡,怨聲說。聲音聽上去很悶,因爲哭久了又一直抽搐所以此刻說話有些結巴“你……是,是個有故事的……人,人。可是,我那時……說,我說,我不怕……我……哇……”
她最後實在說不下去了,放聲痛哭起來,被子讓她的眼淚鼻涕弄得一片狼籍。
我慌亂起來,又束手無策,我不知道該拿此時的小滿怎麼辦。我跪在牀邊,誠懇的叫她:“小滿,小滿!”我想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抱過她的頭,撫亂她柔軟的頭髮,讓它貼在自己下巴處。我想,對小滿,我有一輩子都還不完的債,欠了一生的情。
小滿不說話了,在我懷裡哭着,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但她虛弱茫然的眼神讓我心疼。她就像個被人遺棄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深知她的痛楚,卻又無可奈何——我不可能讓我的兒子流露在外。
“小滿,我知道你一向都很乖很體貼的……夏鷗和那孩子都太可憐了……我……”我語無倫次了,我真不知道怎麼安慰已經被現實打擊得呆若木段的妻子。
“我知道,我要大量,要體貼……我要做個好妻子,善解人意……”小滿雙目無神的喃喃自語,讓我實則快崩潰,“我要諒解丈夫,照顧孩子。要原諒真愛……真愛……”然後一行清亮的淚水又無聲地劃下,從她臉頰掉落在我手臂“真愛啊,什麼是真愛?可憐我跟了你十年,竟輸在你一句對從前的真愛。”一字一句說得那麼真!真到感人肺腑,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心向夏鷗,但是她十年來一直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她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來感動開導我。
“小滿,是我對不起你,你可以打我……但是夏鷗她……你實在犯不着和一個快死的人吃醋啊!”確實,夏鷗快死了……我說到此時,已是泣不吭聲。
“是的,她快死了,她苦了一輩子,她可憐了一生,她善良又寬容,她很好。你們是真心相愛的,我應該要原諒你們的我知道……可是……可是斌!我恨自己!我恨自己真的沒那麼高的覺悟,沒那麼高尚的品德……我心底在知道你還愛她時我就是難受……我心裡難受哇……像刀割!”小滿說到最後喊了出來,那歇斯底里的吶喊,字字深嵌入心臟!
我身子滑到了地上,我長那麼大第一次感到自己無能,在選擇自己愛的女人,在對面自己的妻子,自己可憐的孩子……那同樣流露着純白眼睛的男孩,我的孩子!我混亂了,我不知所措了。我何念斌何德何能受到兩個那麼優秀的女人的眷念,我在欠了妻子那麼多之後又有何理由向她要求:原諒我和夏鷗,原諒我和夏鷗的孩子。
我感動自己在崩潰的邊緣。
妻子半躺在牀上哭,她身子劇烈的顫抖。我望着她溼潤的雙鬢,我上星期還在那兒發現一根白髮。
“老頭子你看我都長白頭髮了!”
“有什麼希奇的。我也長了很多啊。畢竟過了十年了。”
“呀!已經過了十年了嗎?那麼快呀!我以爲我還是個女孩。”
我那時在嘴上嘲笑她大驚小怪,卻實在是在心底想: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少女那般。
妻子現在躺在牀上哭,她雙鬢一定更添了幾根愁白的頭髮。她是小滿,跟了我十年,用青春把我從失戀的泥潭拉出,她是我結髮的妻子呀!
“小滿,小滿別哭了,要不我們把那孩子送給別人,剛纔帶他來的那大嬸……爲人很好。一定會好好待他的。我們就可以……可以放心了。”說出這些話時,其實我心在揪。
我的兒子呀!我和夏鷗的親兒呀!心頭那塊動不得的肉哇!怎可能說丟就丟?可是……小滿痛苦的樣子,我又實則不忍。
“不準!”小滿忽然撐起身說,並強打着精神裝生氣,她反而來拍拍我的頭:“送給別人能有自己養好嗎?誰不疼自己的親兒?傻瓜!你太看輕我了。我們已經結了婚,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現在孩子他媽已經那麼慘了,留個才那麼小的兒,如果我們不養,叫他怎麼辦呢?”小滿底下頭,“畢竟,孩子那麼小,孩子是無辜的。”
然後她哽咽着卻又十分認真的說:“你快去看夏鷗吧。兒子就交給我了。”
我本以爲她會鬧,會耍脾氣,更或者怎樣,我完全沒想到還沒等我多給她分析道理,她就自己想通了。我感激的抱住她,我爲我有個那麼氣度的妻子而激動。畢竟,一個妻子能做到這份上,也需要太大的氣度和胸襟。
“小滿?小滿……你長大了。謝謝你。老婆。”我用頭重重的蹭她的脖子,發自內心的喊出。
“唉謝什麼吶?我才感謝你呢,讓我白白多了這麼大個兒子。撿了這麼大個便宜我歡喜得很呢!”小滿又用那種兒童語氣說話,痛楚的淚水還掛在臉上。
“哦!我們快出去吧!說了那麼久的話,露露太皮,讓兒子單獨在外面可應付不來!”然後小滿趕緊跳出去,她笑着親切的一把攬住希希,大聲嚷嚷:“哇!你這小鬼,長得可真俊吶!以後你就是我兒子了,當然你可以叫我阿姨,我等你到你想叫我親媽,那時我才高興呢!嘿嘿!真帥!明天你帶妹妹去吃肯德雞!”我瞧見妻子說話時,聲音還發着顫,眼眶又微微發紅了。“露露,好不好?”她一手擁着兒子,一手抱過女兒,強裝興奮。
兒子本來陌生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在小滿歡快的聲音中放鬆下來。
“但是有個條件!”她嚴肅下來,讓我在一邊心着實的懸了一下,“你們必須給我帶回個最大的雞翅!這可說好了我那份不許偷吃啊!”小滿天真的說,女兒也開心的尖叫。我這才放鬆心情,情不自禁的舒展了笑。
我注意到兒子的表情,帶了微微的笑容。
此刻我是那麼的感激妻子,她實在比我勇敢。回想當時我遇到這種事情就不知所措了,我突然覺得我開始依賴她——妻子小滿。
晚上小滿提議去吃一頓海鮮:“我們去吃海鮮!狂宰你們爸爸一頓好不好?”
這個提議得到全家一致通過:小女兒最瘋,她興奮得尖叫蹦跳;兒子比較靦腆,卻也在這時止不住的笑出來;我望着小滿,我覺得那刻我是離不開她了。
“媽媽,爲什麼要宰爸爸一頓?”小女兒問,她其實根本不知道宰的意思,卻也跟着說得起勁。
“你爸爸啊,不乖!犯了錯。”小滿故意生氣的望着我說,一會又笑了,“露露你自己去問你爸爸,他該不該被宰。”
“呵呵,該該!今天我們出去玩個痛快!”快樂立即感染了我。
“啊!好啊好啊,哥哥,我們一起去宰我爸爸!”女兒拉了兒子的手歡快的說。
“露露,”小滿蹲了下去,面對女兒嚴肅的說“不是你一個的爸爸,是你和哥哥的爸爸。哥哥也是爸爸的兒子呀!知道嗎?”
“哦!”小女兒似懂非懂,卻也把小腦袋點得很快。“哥哥,是宰我們的爸爸!”
然後一家一起出門,熱鬧鬨天。
夜空裡有星星無數。我們一家四口就這樣走到大街上。
妻子左手拉着兒子,右手挽着我的腰,我右手抱着女兒,左手擁着妻子。她們在說笑,夾雜着女兒毫無文雅的叫聲。
偶有路人被吸引,羨慕我們的溫暖一家。
我擡頭,我突然感到有溼潤的東西滑落。
晚上在牀上,擁着小滿,我說謝謝你。
“老婆,謝謝你。”那時她已熟睡。帶着安靜如孩童的顏面。
但是我不再覺得小滿是個孩子了,我專注的看小滿,跟了我快十年的妻子。我想我在現在才瞭解她,在她樂觀的外表內有顆那麼善良懂事的心。或許我都還不能真正懂她,我就需要用一輩子來探索。用眼睛看她的快樂,用心去體會她的內涵。
小滿,謝謝你。輕吻了她的頰。
第二天我就直飛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