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年關,單位都放假了。臘月二十七這天,一家人開車去吳山大姐家準備過年。
最近兩年大姐與姐夫在上海打拼的很好,打算要在上海安家,但資金是一大問題。上海那寸金寸土的地方,一套房子要兩三百萬,這次過去除去是到大姐家一塊過年外,老爸想乘着年底都在家,兩邊親家商量一下這事。
在路上時就覺得左腰處很癢,可穿了厚厚的衣服,不可能伸到裡面去撓,只能在外面抓幾下,猶如隔靴搔癢,起不了什麼作用。等到了吳山大姐家,跟大姐聊上了就忘了這事,只會無意識地覺得癢了去撓一下。
一直到晚上睡覺前我去洗澡,在浴室裡看到左腰處一片紅,起了好些小疙瘩。心裡納悶難道是被蟲子咬了?可也不可能咬這麼多口吧。尤其被熱氣蒸了後,那裡就越加癢了。
剛好大姐進來給我送水果,看我從浴室裡走出來就一直在撓癢,就問我怎麼了。我拉起衣服給她看,說不知道怎麼回事起了一片紅疙瘩。她湊近看了下,猜測會不會是過敏了。
倒是有可能,年底家裡菜餚都很豐富,休假前一天還與江承一在外面吃過一次海鮮,雖說之前也吃海鮮沒起過敏症狀,但難保這次不是。
大姐翻找了下家裡的藥箱,沒找到過敏藥,就讓姐夫開車去外面買。我想說不用這麼麻煩,但覺得大過年的別爲我這事多口舌,尤其還住在大姐家呢,於是就沒吱聲。
很快姐夫買了藥膏回來,大姐親自幫我給塗上了,期間老媽有過來看一眼,說沒什麼事,明天過來就好了。可隔日卻發現那紅疙瘩不但沒消下去,甚至蔓延了些,從左腰往肚腹處遷開了些。老媽和大姐有些慌了,立即帶我去縣裡醫院。
到了醫生那,不知是年底沒精神氣工作還是怎的,總之不太積極,只粗粗掃了一眼,就診斷說是過敏,大筆一揮,又開了好些治過敏與消炎的藥。
既然醫生如此說了,那大家就都聽從醫囑,一天早晚兩次塗藥膏。可到了大年三十時,紅疙瘩已經不光是腰這一片,蔓延到了腹部,情形甚至還有惡化的趨勢。連帶的還有併發症,奇癢、灼熱、疼痛,不光那一片,全身都感覺不適。
連夜將我送入醫院,只有值班醫生在,開了消炎的藥水掛點滴。仍不見好,大姐當機立斷大年初一早上把我送到市級醫院,醫生檢查完後連連搖頭,問怎麼會這麼晚纔來醫治,大姐和老媽把情況一說,那醫生就說被誤診了。
根本就不是什麼過敏,而是得了帶狀皰疹。
所有人一聽“誤診”兩字臉都刷白了,當年兒時因爲對我左腿的延誤醫治,導致終生難以磨滅的悔恨,至今都是所有人不願去觸碰的一角。若這次再因爲延誤醫治而引起什麼惡疾的話,那將會是家中的又一場噩夢。
當聽到醫生說這病會傳染時,我白着臉讓大姐和老媽都檢查一下,她們倆是都直接接觸過我傷處的。她們本要拒絕,但看我眼淚含在眶中,都嘆了口氣照醫生安排地去檢查了。
她們一離開,病房裡就顯得特安靜,我獨自躺在病牀上,有種特悲涼的感覺。
說不害怕是假的,小時候不懂事,可以如嬉戲般拔出自己一根骨頭,可得到的教訓是終生受人奇異目光,更直接導致我與江承一始終不能光明正大走至家人面前。
醫生說得這病跟個人免疫能力有關,應該是前期曾得過流感,體質薄弱引起的。若是再晚點來治療,或者一直誤診了不治,那這皰疹會蔓延全身,到那時會疼到比死還難受。
我體質虛寒,與小時候得那骨髓炎是脫不了關係的。六歲之後,就常與病菌環繞了,即便慢慢長大,身體不再那麼薄弱,但免疫力始終都低,以至於我的體重從來不超過九十斤。
不太敢去深思剛纔醫生說的那更嚴重情形,蔓延全身,疼到生不如死......
確診之後,老爸考慮各方面原因,決定全家人回安縣,畢竟呆在大姐家諸多不便。大姐不放心,也一同跟了過來。我很過意不去,好好一個年,全被我給擾亂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對我是煎熬,從身到心。
皰疹部位疼到揪心,外帶了整個身體中樞神經抽痛,心中彷徨又驚怕。
原本是想瞞着江承一這事的,在他幾次打電話給我時,都強忍着痛以如常的口吻說話。可他是那麼敏銳的人,在第二次打電話過來時就發覺了端倪,問我爲何說話聽起來有氣無力的,而當時我已經疼到滿頭都是冷汗,呼吸不穩。
最終我沒了心力再去隱瞞他,一邊跟他說着身上的傷一邊眼淚就滾了出來。
心裡想這時候他要在我身邊多好,但又清楚這是妄念。人在家中閉關修養,江承一即便有心想來看我,也沒法進樓下大門。而且這病會傳染,他絕不可以來。
後來我疼得再抓不住手機,任由它滑在了頭旁。一陣極癢襲來,控制不住手去撓,那一撓就是揪心裂骨的疼,好似抓掉了一層皮一般,我痛到叫出聲來。可只溢出一聲,就意識到什麼咬住脣,側轉眸光去看旁邊的手機,果然通話還在繼續!
這前後有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江承一沒吭一聲,不掛斷電話默默在對面聽着我的痛苦。我想也沒想按斷了通話,不是怕自己的狼狽被他聽見,而是怕他會陪着我一起痛苦。
後面江承一再打來電話我都沒再接,直到初八這天,弟媳騰騰騰地上樓來告訴我說底下來了我好幾個同學,說得知我生病了要來看我。
但是被老媽給攔在了樓下,怕我的病傳染給別人。腰腹處雖然已經得到控制不再蔓延,但還處於症狀期間,家裡除了老媽來伺候我外,弟弟與弟媳都只能遠遠站在窗口邊跟我說話。
心中微動,從牀上爬起來,腳着地的那刻整個人都在暈眩,身體晃了晃差點跌倒。弟媳驚呼出聲,焦急地叫我別起來,但我沒理她,拉開陽臺的門走出去。
外面雖陽光柔暖,還是迷了我的眼。等適應太陽光後,我低頭向下看,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江承一的身影,林立在一干同學裡是那麼顯目。胸腔裡有一股激越的情緒在噴涌,差一點我就大聲喊出了他名字。
他似有所感般擡頭,與我目光正對上,然後膠着在一起。
到了這刻才知,我是有多想他,那種生病之後壓抑的情緒,以及在看到他後猶然而生的委屈,使得我的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其餘同學也陸續發現了站在陽臺上的我,紛紛喊起我的名字,詢問我怎麼樣了?
似乎除了掉眼淚,我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聽覺也沒那麼好。辨不清那交雜的問候聲裡可有熟悉的、思念如疾的聲音在,有道微尖的女聲揚高了在說話,但不是對我,而是對老媽:“阿姨,你就讓我們上去看小芽吧,我們體質好,傳染不上的。”
是菱子。
是了,唯有她帶着一干同學上門,纔不會被老媽看出異樣來。一定是江承一去找了她。
可老媽猶然堅持,大着嗓門勸他們離開,說等我好了再來。可能是弟媳下樓去講了我的情形,模糊的視線裡立即出現老媽身影,堪堪將江承一給擋住。
“小芽,回房去!你怎能跑出來吹風?”老媽帶了怒意的震吼傳來,我不由顫了顫。
雖然醫生診斷爲是帶狀皰疹,可老媽自動自發的把水痘等一些會傳染的疾病需要避忌的全加我頭上了,不能吹風是首當其衝的一條。堅決不允許我在好之前走出房門一步,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我就跟臥病在牀的垂詢老人般,終日渾渾噩噩在疼與癢的痛苦煎熬裡。
所以老媽的怒火裡,其實夾雜着對我的心疼。
老媽發飆了,沒人再敢留下,包括菱子,人羣慢慢稀散着在離去。只有那道筆直的身影,始終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頭保持着仰視的角度。
我看得眼睛汩汩地疼,弟弟也不顧別的跑上陽臺來把我給拉進了屋。
大病未愈,沒有力氣掙扎,只能任由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進屋後我就甩開弟弟的手,趴在被子上放任自己被眼淚淹沒。
發現江承一發來的短信時,已經是半小時後,他說:丫丫,別哭,我會心疼。
然後,剛止住的眼淚又衝了出來。
(注:帶狀皰疹是由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引起的急性炎症性皮膚病,中醫稱爲纏腰火龍、纏腰火丹,俗稱蜘蛛瘡、生蛇。其主要特點爲簇集水泡,沿一側周圍神經作羣集帶狀分佈,伴有明顯神經痛。初次感染表現爲水痘,以後病毒可長期潛伏在脊髓後根神經節,免疫功能減弱可誘發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可再度活動,生長繁殖,沿周圍神經波及皮膚,發生帶狀皰疹。帶狀皰疹患者一般可獲得對該病毒的終生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