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中年男人呵呵笑起來,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阿秀最乖,那就爺爺送。阿康,還愣着幹什麼,快帶妹妹過來吃早點。”
哦哦哦,我終於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他們就是我的家人啊。
我的爺爺奶奶,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小姨,我的哥哥,還有我,我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啊。
看我不動,芒康索性把我抱起來,把我放在爸爸媽媽中間,然後他自己也坐下來。
阿秀瞅我兩眼,瞪着芒康:“都是你慣出來的壞毛病,人五人六的。”
芒康嘿嘿笑:“我願意,你管我。”
吃完飯爺爺帶我們出門,他抱着我坐在後面,然後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書包還在臥室,於是解開安全帶就要跳車。
爺爺一把抱住我:“怎麼了,我的小公主。”
我嘿嘿笑起來:“爺爺,你等我,我去拿書包。”
他無奈地笑起來:“快去快去。”
我小跑穿過兩邊種滿了雪塔的小徑,跑進客廳的時候爸爸正在看報紙,看我氣喘吁吁就問我:“小公主,你又忘記什麼了?”
我笑起來,一邊上樓一邊說書包。
他抖了抖報紙繼續看:“走路小心。”
我答應了一聲,跑進臥室。找到自己的粉紅色的芭比娃娃的小書包,正準備下樓,就聽見不遠處的衛生間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
我知道是媽媽,我摸着牆走過去,發現衛生間的門虛掩着,而那個美麗的女子,握着電話扶着洗漱臺,正在啜泣。
我推開門,問:“媽媽,你怎麼了?”
她很吃驚地回過頭來。看見是我明顯鬆一口氣,擦了擦眼淚,走到我身邊蹲下,問我:“阿憂,你怎麼沒去上學?”
我摸了摸她的臉:“媽媽,爲什麼要哭,爸爸罵你嗎?”
她搖搖頭:“沒有,爸爸對媽媽很好,從來沒罵過媽媽。是因爲媽媽的一個朋友死了,媽媽很傷心。”
她牽着我下樓。還在看報紙的爸爸放下報紙走過來,他眼尖發現了媽媽哭過,卻沒有問,只是輕輕抱住媽媽,安慰道:“妹妹怎麼又哭了?”
媽媽笑起來:“哥哥瞎說,我纔沒有哭呢。”
然後奇怪的一幕發生了,他們突然消失了,客廳裡只剩下我,連那些傭人也不見了。
我嚇得哭起來,揹着書包站在那裡,大喊着芒康的名字。
有兩個傭人從廚房出來,她們要來抱我,可是她們還沒有碰到我,就突然倒在了我面前。
我驚恐地捂着嘴巴,看見她們倒下去的地方嘩啦啦流出很多血出來,她們微微張着嘴巴,好像是要叫我快跑。
我明白過來,拔腿就跑,可是外面傳來尖叫聲慘叫聲呼叫聲,然後我聽見媽媽喊我:“勿憂。快躲起來……”
以前爸爸無數次教過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躲到陽臺去。因爲那裡有一個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的密道,穿過那裡,可以去到地下室。
而我們家的地下室,是爸爸花費十年的時間打造成的,據說無堅不摧。
外面響起密集的槍聲,我看見奔跑中的傭人一個個倒在血泊中,我看見平日裡最疼我的管家,中了一槍之後倒在地上,他掙扎着往前爬,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血痕,特別觸目驚心,他斷斷續續喊:“小姐,快跑,快……”
跑字還沒有說出來,後面衝上來幾個蒙面人,擡起機關槍對着他就是一陣掃射。
整個院子裡都是傭人,他們不停地跑來跑去,可是,哪裡還有生路?
他們甚至都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我看見媽媽越過門口的薔薇,躲過了密集的子彈,朝我奔過來。
她利落地抱起我,順勢一倒,翻滾了幾下,我們倆就到了陽臺。
她額頭冒着汗,打開那個隱蔽性極高的入口,大口大口喘息着:“阿憂,快進去,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別……別出來……”
我看她捂着小腹,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中槍了,我哭起來,大喊着:“媽媽,媽媽……”
她一把抱住我,我們倆躲在陽臺上,外面槍聲越來越多,一開始還有傭人的喊叫聲求救聲,可是很快聲音就沒有了,然後我聽見狗叫。
家裡養了很多狗,拉布拉多秋田犬泰迪熊,還有藏獒……
媽媽艱難地直起身子,她扶着我的肩膀,小聲說:“阿憂,媽媽時間不多了,你死死記住媽媽現在說的話。是媽媽心慈手軟,才釀成今天這不可挽回的慘劇……”
她艱難地把脖子上的吊墜取下來,給我戴上:“這東西很重要。你千萬要記住,好好保管……要是你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找到爺爺奶奶他們,一定要查清楚……”
她說不下去了,我只顧着哭,恍然才發現她身上的血都流到我身上,把我的衣服浸溼了。
這時候外面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人找到了嗎?”
“老大,我看見那女人跑進去了……”
“很好,一個也不能留。”
然後,然後我聽見擴音器傳來的聲音:“裡面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如果還要負隅頑抗,就是死路一條。”
我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媽媽受傷這麼重,我肯定不能丟下她,爸爸也不在,我去找誰幫忙?
槍聲停止了,我扶着媽媽讓她靠在沙發上,然後我學着電影裡面看過的畫面,撕了一塊窗簾幫她把傷口綁起來,然後我貓着腰趴在地上匍匐前進。
陽臺上沒有座機,媽媽也沒有帶,我只能爬到客廳去,才能打電話求救。
媽媽一把拽住我:“阿憂,不要,不要……”
我吸吸齊子,這時候驚恐已經到達頂點,反而不那麼驚恐了:“媽媽你放心,我就是去拿電話。”
媽媽還是搖頭:“阿憂,不行,太危險了。”
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陽臺上的玻璃突然全部碎了,外面又傳來聲音:“裡面的人聽着,你們要是再不出來投降,我們就開槍了。”
印象中媽媽很少哭,更別說哭得這麼悽慘,我很想安慰她幾句,可是看見客廳裡那些死不瞑目的傭人,看見他們的屍體疊加着屍體,看見他們的血像小溪一樣從客廳正中間流到陽臺的時候,我也哭起來。
媽媽捧起我的臉,命令的語氣:“阿憂,時間不多了,你快走。媽媽命令你,你快走……”
我搖頭:“不,媽媽,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死。”
可是外面的人早就等不及了,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別等了,衝進去,不能留活口。”
然後有人扔了什麼東西進來,白色的煙霧騰起來的瞬間,我跟媽媽都劇烈咳嗽起來,然後眼淚齊涕全流出來。
我知道這東西,芒康跟我說過無數次的,催淚瓦斯。
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伊雪塔,我知道你在裡面。別以爲今天你能逃過一劫,我數到三,你要是還不出來,那我就炸了這裡。”
我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着,我害怕極了。捂着嘴躲在媽媽懷裡哭。
媽媽還是堅持要我逃走,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摁着我,要把我推進去。
我掙扎着不進去,就在這時候我才徹底看清,外面的院子裡站滿了黑壓壓的蒙面人,而整個院子裡,到處都是死人。
我不斷在心裡默唸着爸爸,爲什麼這麼驚險恐怖的時刻,爸爸不在,他去哪裡了?
也許是我的呼喊起了作用,我突然看見我的爸爸,那個長得比姑娘還要好看的從來不對我們發火的爸爸,端着一杆機關槍從外面衝進來。
他對着那些人就掃射,那些人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他們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後,立馬朝着爸爸的方向回擊。
爸爸一邊利落地躲閃,一邊大喊:“妹妹,快走。”
我知道他喊的是媽媽,媽媽也聽見了,她抱着我哭。哭了幾秒鐘之後就要把我塞進那個密道里去。
雖然她受傷了,但是力氣還是比我大,我爭不過她,被她塞了進去。
我大喊着媽媽,可是她嘭地關上門,我拍打着大喊:“媽媽,媽媽……”
“阿憂,你順着密道一直走,永遠不要回頭……阿憂,爸爸媽媽愛你……”
密道的隔音效果很好,我聽不到外面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爸爸媽媽現在怎麼樣了,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脫險。
我不斷拍打着叫喊着,直到嗓子啞了,哭不動了,這才虛脫一半倒在那裡。
然後密道的門突然打開了,我以爲是爸爸媽媽脫離了危險,趕忙拉開那道小小的門。
可是迎接我的並不是爸爸媽媽,而是幾個蒙面人,他們揪着我把我拎出來。把我丟在地上。
有微弱的聲音:“不要,求你,別傷害我的孩子……”
是媽媽,我扭過頭去,看見她身上全是血,白色的裙子全染紅了,她趴在角落裡,被一個蒙面人踩在背上。
一雙蹭涼的皮鞋出現在我視線裡,我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他面無表情。看了看我,問:“小丫頭,你認識我嗎?”
我哭着搖頭,旁邊有人給他遞槍,他接過來直接抵在我太陽穴上:“小丫頭,別怪我,要怪就怪你那該死的爸爸。”
我知道自己是要死了,我死死看着那張臉,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來,我見過這個人。
就在三個月前,這個人曾經帶着一隊人馬,到我們幼兒園來過。
我記得的,他上臺講話,然後跟園長握手,然後跟我們合影。
他把我拎起來,舉得高高的,對着外面喊:“湯自流,你是真打算不要老婆孩子了是嗎?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殺了你女兒。”
外面沒有動靜,他突然嘿嘿冷笑兩聲,我以爲他要打死我,誰知道他突然調轉方向,對着我那已經徹底失去抵抗力的媽媽就是一槍,正好打在她肩膀上。
然後他又把槍對準我,不是我的太陽穴,而是我的肩膀。
好疼,看見媽媽倒在血泊裡,已經足夠我難過了,可是看見我那英勇的爸爸爲了我們,被迫從他藏身的地方站起來。把雙手放在頭上,一步步從外面走進來。
當他走到客廳裡的時候,拎着我的那個人突然對着他連開數槍。
爸爸跪倒在地,他身上好幾個窟窿,他吐出一大口血來。可是他哼都沒哼一聲,只是一步步挪過來,盯着那個男人,一字一句:“希望你說話算話……”
那人把我丟在地上,然後衝過去對着爸爸就是拳打腳踢,他一腳把爸爸踹到陽臺上來,然後他大喊:“湯自流,你算什麼東西,敢跟我談條件。”
爸爸蜷縮成一團,他伸出手,一隻抓住媽媽,一隻抓住我。
我感覺到他在源源不斷的給我力量,可是這樣血雨腥風中的溫馨一刻,被那個男人打斷。他像一個瘋子一樣擡起腳踩在爸爸手上,然後旋轉旋轉。
媽媽哭喊着:“不要,求你了。不要……”
我嚇得叫起來,突然聽見駱安歌的聲音:“勿憂,勿憂,你醒醒。”
我睜開眼睛,渾渾噩噩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只是看見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我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哭起來。
我死死抓着駱安歌的衣襟,忍住心中翻滾而來的萬千寒意,這是夢境嗎。這是環境嗎,爲什麼我會看見束文安?
我捂着頭縮成一團,腦海中全是漫天漫地的血,還有不斷疊加的屍體,還有那張臉。
是的,是的,就是束文安。
我的樣子嚇壞了所有人,駱安歌急得不行,一個勁拍我的臉,試圖要我清醒:“勿憂。別想了,別想了,我們不想了。”
湯川秀抓住我的手嘆氣:“阿憂,阿憂,哭吧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
哭夠了,我看着我爸:“當年你跟我媽把我救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束文安?”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束文安?”
我點點頭:“對,剛纔我回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指揮那些人血洗我們家的,就是束文安,我死也不會忘記。”
我爸的眉頭皺起來:“不可能啊,十六年前束文安還只是市委書記的秘書,按理這事不歸他管,也輪不到他管。勿憂,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捂着腦門:“不知道……”
我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好了,這件事確實委屈你了。以後也不搞什麼催眠了,怪嚇人的。我們會調查,你就安心讀書。”
回到別墅我就去書房找我送給駱安歌的吊墜,找到以後我就給湯川秀打電話。
他低聲說:“也要回來之後一直情緒低落。我在他喝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藥,讓他好好睡個午覺。我們也該做一點事情。”
“哥哥,你相信我嗎,我看到的那人,真是束文安。”
他笑起來:“阿憂,哥哥當然相信你。其實媽媽之所以把一模一樣的吊墜分別留給我們,就是她在裡面藏了秘密。”
我點頭:“秘密分成兩半,這樣就算我們被敵人抓到,那些人也沒辦法。”
“對,我們的媽媽真聰明。只是可惜……”
駱安歌推門進來,看我坐在電腦前,就走過來把一碗燕窩放在我面前,拉起我,讓我坐在他大腿上,摩挲着我的後脖頸:“馬上就是我們的生日了,寶貝,想好怎麼過了嗎?”
我被他弄得很癢,縮了縮問他:“隨便,你呢?”
他嘿嘿笑起來:“我現在就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跟你膩在牀上。”
我臉紅起來,怕他胡來。只好指着屏幕給他看:“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吊墜裡面的芯片……你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數字和字母,是什麼意思?”
他看了兩眼,明顯的心不在焉:“應該是某種密碼吧,需要破譯出來,才能知道是什麼。”
我抱着他撒嬌:“老公,你幫我破譯嘛。”
他不動:“你給我什麼好處?”
我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立馬眼睛就亮了:“真的?”
我點頭,他立馬來了興致,他認真工作起來的樣子是最帥的,我就負責趴在一邊花癡流口水。
很快湯川秀就來了,兩塊芯片的內容一合併,兩個人各抱一臺電腦開始了工作。
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眉目,駱安歌有點不耐煩:“誰編的這個程序,太複雜了,真是天才。”
湯川秀明顯很驕傲:“當然是我們的媽媽。”
駱安歌撇撇嘴:“那繼續吧,寶貝你去廚房給我們弄點吃的,可能要到很晚。”
我以爲今晚估計是要熬夜了,因此在四嫂的幫忙下煎了牛排做了壽司開了紅酒,等我端着這些東西上去,就看見剛纔還生龍活虎的大男人瞬間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靠在椅背上。
我以爲是破譯密碼沒有進展,就安慰他們:“先吃東西吧,吃完再繼續。”
駱安歌抱着我坐在他大腿上,我有點害羞,掙扎着要起來,他摁住我,聲音黯啞:“寶貝,破譯出來了,結果不太好。”
我這才發現屏幕上的數字和字母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名字。
看起來像是一個組織,更像是結拜的七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