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卞昱清梳洗完畢,只覺得前廳吵吵鬧鬧的,但是又聽不真切,沒多時就有一個小廝匆匆忙忙的喚他去前廳,說是少爺回來了。
他心下警覺,仔細看了看周身,確定沒有破綻後,才把筆墨紙硯都帶上跟着小廝去了前廳。
進去後卻看到一個一臉怒容的中年人,想必就是秦建了,下邊還側身站着一個憤憤不平的年輕人,總覺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見過似的,他看了一眼這人的左手背,果然有個暗紅色的胎記,果真就是他們救的那人!當真是那秦震軒無疑了。
只是不知這兩人是在爭執些什麼,都是怒氣衝衝的樣子。
他微微給兩人施了施禮,秦建揹着手衝他微微點了點頭,轉頭指着下面的人說道:“這是新來的西席,給我把你那一手孩兒體的字練一練!要是再敢偷跑出去,當心我打斷你的腿!”說完直接甩袖離開了。
這時一個小廝走到秦震軒面前,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只見這秦震軒冷哼一聲,也是袖子一甩,走了出去,這點倒是和秦建有點像。
穿過長長的走廊,卞昱清被小廝帶進了書房,秦震軒趾高氣昂的走在前頭,兩人進門後小廝就把門帶上了。
一進屋這人就趾高氣昂的回頭對卞昱清說道:“本少爺沒有那麼多功夫練那什麼勞子的字,識相點就每天在這呆滿兩個時辰,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放心,我肯定不會找你麻煩,要是你不識相嘛,那就不好說了,懂了嗎?”
卞昱清點了點頭,又指着嘴巴擺了擺手,當下秦震軒就更不屑了,嗤笑道:“我還以爲這又是在哪裡給我找的高人呢,原來還是個啞巴……”
卞昱清聽到這話臉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後退一步站到了一旁,作壁上觀,以顯示他的識相。
這人看他識相,也不多話,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又在書櫃的幾本書後面掏了掏,找出幾張銀票,挑起嘴角笑了笑就出去了……
沒多久,卞昱清就聽到秦建的咆哮聲,間歇間還夾着秦震軒的痛呼聲,隱約是從側門的方向傳來的。
只聽秦建怒不可遏的說道:“你這逆子,你這是要氣死我是嗎?晗兒現在不知去向,你也三天兩頭給我惹禍,你還有臉跑出去,你且給我說說先前那批貨物被你送到哪裡去了,你當真以爲我是死的嗎?”
“哎呦,哎呦,爹,我不敢了,不敢了……”卞昱清打開門,隔着老遠就看到秦震軒捂着腦袋,跟猴似的東逃西竄,完全不似剛纔蠻橫驕矜的模樣,那秦建手裡還拿着一塊板子。
秦建也是目力卓絕,看到他站在門口,先是瞪了眼秦震軒,緊接走了過去,面上看不出喜怒,對他客氣地說道:“先前我讓下人給先生準備了一個上好的淄石硯,也不知送到沒,煩請先生先去住處看一看。”卞昱清知道這是父子兩人有事情要談了,於是彎腰施禮,順着路轉身走了出去。
秦建眼看着他走後才拉住秦震軒的胳膊說道:“你這手臂又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刀痕,說!你又闖什麼禍了?”
只聽秦震軒畏畏縮縮的說道:“先……先前,我去永安縣送那批貨物途中,在一家酒館碰上了隔壁劉君幾人……他們說要帶我……去個好玩的去處。”
秦建聽“劉君”這個名字頓時眼角一跳,拿起板子就打了上去,只聽“啪”的一聲,還伴隨着秦震軒的一聲痛呼,遠處的卞昱清聽了都心驚肉跳。
“給我到屋裡來,別在外面丟人現眼!”只聽秦建沉聲又說了一句。
眼看這兩人像是進到了書房,剩下的話卞昱清也聽不清了,秦府家大業大,這路上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的僕人,他只能加快步伐朝着他的住處走去,估計這父子倆的對話裡頭可能會有不少線索,他得拿了硯臺趕緊過來纔是。
到了書房內,秦建氣也沒消,罵的更大聲了,只聽他恨鐵不成鋼的朝門邊的人說道:“我說了多少次了,讓你不要與他們往來,他們是這城裡出了名的紈絝,你這樣讓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這秦震軒卻急急的解釋道:“我原先是不想去的,可他們說那處的蜜棗糕味道不錯,我想着府內的廚子不是請辭了麼,就想去看看,到了那兒卻發現是賭場,我自然是不肯進去的,可是他們卻說堂堂瓊新派的公子,卻輸不起,於是……於是我就賭了幾把,沒想到卻贏了……”這秦震軒說着說着,還擡眼偷偷的看了秦建幾眼,眼看秦建這臉越來越黑,他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卻是這秦震軒被一羣狐朋狗友慫恿的去了那金順賭坊賭錢,起初他還是惦記着那蜜棗糕的,可是上了賭桌几次後,竟然一直都在贏,這秦震軒眼看自己賺了個盆滿鉢滿,也不知道見好就收,這次嚐到了甜頭,臨走是還有些意猶未盡。
於是他就在那地方多逗留了幾日,緊接着又獨自去賭了幾次,不料卻開始輸錢了,他自是不信邪,投在賭桌上的錢越來越多……
一來二去的,就賠了些錢,甚至把那批貨物都押了進去,輸到最後的時候他才恍然意識到他已經是身無分文。
這廂賭坊的人看他是瓊新派的公子,順勢就借了些銀錢給他,秦震軒求之不得,抓着這些銀錢,把這白花花的銀子當成了救命的稻草,他心裡想着,就靠着這筆錢鹹魚翻身了,可沒想到這些錢後來又盡數都賠了進去。
這個時候他纔開始慌了,這事可萬萬不能讓他爹秦建知道。而這個當口,那些人竟開始威脅他還錢了,說是不還的話就把這事情捅到秦建那去,他一聽馬上就嚇得屁滾尿流,這不行啊,要是他爹知道他賭錢,那不得把他的腿打斷。當即他就朝那夥人說道,讓他幹什麼事情都行,就是別把這事給捅出去。
沒想到的是,這些人還真就開條件了,兩件事,一件事就是殺幾個人,一個叫方雨的呆傻的小女孩還有她的家人;還有一件事就是,追殺一個人,但是不能把人給弄死了。他們給了他一幅這人的畫像,告訴他這人叫祁明心。
這個時候他要是還不明白,他就是真傻了,這夥人分明就是想借刀殺人。可他秦震軒雖然是個紈絝,可是卻也不是個沒有良知的,殺人放火這種事情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他當下便拒絕了這夥人。
可是事到如今,這夥人卻是不管他說什麼,打了他一頓,又將他腰間信物扯下來,送去給了在客棧等他的幾個手下。
剩下的事情他卻是不知情了,只是聽到這賭坊的人說他幾個手下倒是全出去了,那方雨一家,也是全都死了。
已經到了這幅田地,後悔也沒有用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這夥人也不是要祁明心的命,既然不出人命,那就沒什麼關係,於是他找到江湖上出了名的給錢就辦事的“葉煞劍”周晉去殺祁明心,只是還沒收到周晉的回信,他就在回府的路上被一個長得格外美豔的女人給帶走了,只記得這女人有張黑脣,還曾說過這天下賭鬼果真就沒一個好人這樣的話……
秦建沉着臉聽着,捏着木板的手掌是鬆了緊,緊了鬆,眼看着秦震軒話音落地,他猛的就是一把巴掌,扇在了秦震軒的臉上,秦建軒嘴邊馬上就溢出了血跡,人也被扇的趴在了地上……
秦震軒捂着臉,感覺半張臉都木了,耳朵裡也是嗡嗡作響,他一手撐地瞪着眼,難以置信的看着秦建,雖然知道他爹可能會生氣,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氣成這般模樣,眼看秦建的一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渾身還不自覺的發着抖,顯然是氣到了極處。
他心虛的垂下眼,做啞巴狀,也不說話了,畢竟人命關天,這下扯上的人命還不止一條。
秦建這會也是心跳如雷,他尋常事務繁多,也沒有多少時間教導他,知道他有些劣根性,但是完全沒有料到他這慫包兒子居然給他來了一把大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怒髮衝冠,氣的拿着木板指着地上的人說道:“你給我聽着……從現在起,你要是敢踏出這秦府半步,你就不用再回來了,我秦建沒有你這樣的兒子。聽到了嗎?”
秦震軒聽到這話,知道這事情算是過去了,馬上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秦建看到他捂着臉滿身傷疤的手,目光復雜,他撇過眼,在那邊來回踱着步子走來走去,想了許久才揹着他出聲說道:“你娘沒的早,這些年來……我一直忙於門派內的事務,對你和晗兒的管教也疏忽的很,是我沒有教好你們兩個。”
秦震軒聽到這話,沒有說話,垂着眼,也不知是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秦建纔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似的說道:“方雨一家是我派人殺的,祁明心也是我派周晉殺的,懂了嗎?”
秦震軒聽到這話有些迷茫,不明所以的擡頭看着他爹,可秦建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擡腿就出門走了……
……
這廂卞昱清不多時候就拿了那硯臺折返回去,堪堪走到拐角處時卻聽到秦建最後那句石破天驚話……
他頓時腳步就停下了,一時不察,手裡的硯臺都眼看着要掉到地上,卻被旁邊一雙手穩穩的接住了。
卞昱清驀然擡眼,一瞬間殺氣四溢,卻發現身旁的人是臉色同樣凝重的祁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