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腳踩出的路,即或寬敞,也難以平整。
張斯技術有限,禁不住這許多顛簸,便將駕駛的位置,讓與了硃紅。
硃紅接過手,開起來倒是駕輕就熟,十分平穩。張斯與小姐姐並排坐在後面,見她面色蒼白,似是要吐的模樣,伸手過去,令她握着,以減輕些壓力。
倒是葉肖蕾坐在硃紅身邊,隨着車身上下,十分自在,不時還咯咯地笑。
開進了村子,張斯走下車來,詢問了一番。
“好了,再堅持幾步,左首第三家便是。”他回來後,輕聲安慰。
果真不遠,硃紅將車停下,幾人走出。
“呼……”張倩依倚着車身,緩緩呼吸,說道:“早知如此,便不隨着來了,現在胃裡翻騰的厲害,一陣陣的噁心。”
硃紅過來扶着她,說道:“無妨,多來幾次會習慣的。”
張倩依白了她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纔不要習慣,得受多少歲呀。”
門前的黃狗吠叫着,望着陌生的人羣,警覺地戒備着。
葉肖蕾待在張斯身邊,抱着他的腿,衝着黃狗吐舌頭,故意引逗它們。
主人家聞見了聲響,心中疑惑,推門走出,疑惑地看來。目光首先觸到汽車,心內越發疑惑,村裡並未聽聞誰家買了車,自家的親戚中似乎也沒有,來者是何人呢?
見了張倩依,硃紅的時候,依然不解。
待逡巡到張斯身上時,才恍然驚歎:“張先生!”
張斯牽着葉肖蕾小手,微笑道:“馬嫂,近來可好?”
“真是張先生!”婦人又喊了一聲,似乎這般才能表達心中的喜悅,慌忙走過來,呵斥着黃狗,請幾位進屋。
“媽,媽,張先生來咱家了!”
婦人邊熱情地招呼,邊向堂屋喊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裡面走出一位銀髮滿頭的老太太,拄着柺杖,顫巍巍地靠近。馬嫂過去扶她,面上帶着笑容,有些激動。
幾人剛剛坐下,見狀忙又立起身。
老太太走進,面容激動,仔細看了看張斯,忽然變要跪下來磕頭,還是張斯見機極早,伸手托住了。
這一變故,倒把在場幾人嚇了一跳。
老太太目中含淚,說道:“張先生,您的大義,咱們一家真是沒齒難忘!”
“嚴重了,嚴重了……”張斯連聲說道,給馬嫂丟了個眼色,兩人一起扶她坐下。
老太太口中仍不停感激,誠懇厚重,使人動容。
張斯擺擺手,說道:“舉手之勞,哪當得起如此推崇。其實倒要感謝你們的,若非你們仗義執言,我怕有許多麻煩呢。”
馬嫂忙說道:“應該的,應該的。”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道:“張先生謙虛了,救人性命,哪是舉手之勞的事。聞之張先生因爲極力奔走,要我們討公道,竟被公家拘捕了。老身聽了,可是怕的厲害,若是因我們而害了先生,罪過真是大了……”
張斯忙到不敢,將事情儘量解釋的輕些。
接着,又爲她介紹了自己身邊的人。
大家隨興地聊天,氣氛逐漸舒緩下來。老太太雖身處鄉村,又是婦道人家,但頗有見識,又是個骨氣錚錚的習性,倒真令幾位佩服。
“今次前來,主要爲了探望一下。”張斯接過馬嫂遞來的碗,喝了口水,說道:“前回見面,情況有些狼狽,自然匆忙的很。同時近日也沒什麼事了,帶着她們,出來散散心。”
老太太點頭,說道:“發生了那麼大的事,確實要放鬆放鬆。”
硃紅插了句嘴,說道:“小晨呢?怎麼一直沒看見。”
老太太一拍腿,懊惱地說道:“真是老糊塗了,竟把這事也忘了”,轉頭向着馬嫂,“我腿腳不便,你去學校喊一聲,就說張先生來了。”
馬嫂點點頭,笑道:“這就去,他一定高興的很。”
張斯問道:“學校遠麼?”
“不遠,只東行幾步,便能看見了。”馬嫂淨淨手,準備出門。
張斯擺擺手,說道:“既是如此,嫂子在家歇息吧,我徑直去找他好了。坐了一路車,須得活動一下筋骨。”
“這……”馬嫂面色爲難,稍顯猶豫。
張斯疑惑,爲難道:“有什麼爲難處?”
老太太見狀,沉吟了一下,說道:“如此,張先生便去吧,學校很小,找人倒不是什麼難事。”
商量既定,張斯帶着葉肖蕾與硃紅外出,張倩依因身體不適,留下來休息了。
一路上犬吠不斷,十分吵嚷。
好奇的村人,也伸出頭來探望,不知三人是何人物。熱情純撲些的,更問候幾聲,要請他們進門做客。
這在市裡,大概不會發生。
只有淳樸的鄉村,尚存着這等溫潤的人情。
待他們走的遠了,一圈人仍站在那兒看,猜測議論。
“三叔,我看着那小夥,十分面熟呀。”
“呵呵,你啥時認識城裡的人了?”
“倒不是認識……呀,我想起來了,是張斯,講《三國》的那個!”
“咦……好似好真是。”
這無疑是個重大發現,大家目中露出驚奇的神采,相互對視,議論更是頻繁。傳說中的人物,忽然來了村裡,怎能不令大家驚訝?
三叔拄着柺杖,說道:“我說車怎麼停在雷家門前了呢,原來是這樣。”
一位大嫂聞言,點頭說道:“雷家母子真是好福氣,竟能認識他。”
三叔嘆息了一聲,說道:“天意本該如此,雷家幾代人,都熱腸古道,淳樸仗義……卻連遭劫難,若再無貴人相助,天理何在?”
衆人點頭,表示贊同,看來對雷家人還是頗有好感的。
大嫂說道:“原來張先生這般年輕,真出人意料。”
一位年輕人說道:“所以才了不起,這點年紀,不單名聲那麼大,人也特別仗義,爲了素不相識的人,竟連身家性命也敢拼上。”
“嗯,確實令人欽服。”
“漢子,我要能這樣,死也值了。”
“……”
村人之前從未見過張斯,於他的事蹟卻聽了不少。
雷氏母子自回家以來,逢人便談,總要感謝他一番。村人聽得多了,也便記下了,再加上前時的論戰,雖然是荒村僻野,倒也瞭解一些。
如此一來,對他就更加佩服了。
馬嫂沒有傳播,村裡卻很快便知曉了。張斯行在路上,便有許多人來向他問好,恭敬地喊聲“張先生”,他心下好奇,倒也沒忘了微笑致意。
他只當民風淳樸,卻不知,“張斯”的名聲在此處竟這般大。
學校離的不遠,落在一處空地,只是幾間破敗的小屋。
教室爲木板搭就,東缺西殘,僅能遮蔽風雨,若是遇着極壞的天氣,怕是連這點功能也用不上。校無圍牆,只以籬笆構造,圈上矮矮的一輪。
內中除一條小徑外,遍種蔬菜,長勢倒還可觀。
張斯立在門前,默認良久,竟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屋內書聲琅琅,透過窗戶,悠悠傳來,清脆悅耳,聞之怡然。有學生見了他們,好奇地瞥了一眼,大概是畏懼老師責罰,忙又轉回去讀書。
“這地方竟種蔬菜,真是奇怪。”硃紅笑道。
葉肖蕾攥着一根撿來的樹枝,輕輕打在菜葉上,正自顧地玩樂。
“蕾蕾,別打。”張斯喚了聲。
葉肖蕾轉頭,好奇地看他,手也停了下來。
張斯抱過她,嘆息道:“這些都是辛苦澆灌,殷勤侍弄才能長出來的,爲的是供人吃喝,若因爲你的玩耍而打壞了一兩顆,也實在對不起人家了。”
硃紅笑道:“平常白菜而已,又不值什麼錢。”
張斯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是富貴人家出生,不懂底層艱難。這菜大概是老師親手栽種,爲的是貼補家用,教書先生尚要如此,你能想象出他們的生活麼?”
硃紅卻有些不高興,說道:“不過隨口一說,也要拿話訓人。”
張斯卻沒去哄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去將小晨喊來。”
硃紅知他是有意,又怕他不悅,只輕哼了一聲,鼓着嘴,怏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