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小時後，明洞的樂天瑪特，顧誠找到了車釐子約的烤肉店。
他遲到了15分鐘——主要是出門前洗澡換衣服耗費了太多時間。
想把一個憔悴的頹廢男重新收拾精神，可不容易。
幸好車釐子不介意這些，她知道顧誠忙。
車釐子比上週見面的時候，看上去又精緻了些。
顯然因爲這次是她主動選的約會時間，可以“蓄謀已久”地打扮化妝。
顧誠出於禮貌誇了句：“很漂亮。”
“哪裡，老了，和大學裡不能比了。”車釐子嘴上謙虛着，表情卻很誠實，綻放出一抹微笑。
興許是察覺到自己過於得意，車釐子刻意收斂了一下，假裝四處看風景。
上菜的女服務員及時爲她解了圍，端上來七碗八碟的肉片。
車釐子挽起袖子，用夾子嫺熟地把兩盤打底的五花肉和肥牛鋪在鐵盤上，烤出油來。再上純精的牛肋薄片，略微炙十幾秒就夾到顧誠的盤子裡。
顧誠有些不適：“剛放下去的……這就能吃了？”
“這家的牛肋是最新鮮的，生吃都沒問題。”
顧誠微微苦笑，不忍拂逆對方的好意，幾口把肉片吃了。入口之後，才覺得着實不錯，並沒有腥臊血氣。
生牛肉導致腸胃不適的主要原因，是生牛油；所以只要肉絕對新鮮、不含牛油，就沒關係。
且相信一次高端東夷烤肉店的職業操守吧。
“車姐，別光給我夾，你自己也吃。”顧誠說着，一邊給車釐子倒酒，一邊斟酌着措辭，“有個事兒想問你，你們公司既然是做網遊的，有認識涉及網絡安全業務的資源麼？比如那些研究防盜號的。”
車釐子端着酒杯，仔細想了想：
“我畢業也才兩年，98年剛工作的時候，市面上的網遊基本沒人盜號的；偶爾幾起，也都是玩家自己沒有保管好用戶名密碼。但是去年下半年開始，盜號現象多起來了，聽說是和一些盜號者掛病毒有關。
我們公司規模小，養不起網絡安全團隊，這方面都是包給第三方的諮詢人員。那些人的身份也比較雜，有些本身就是黑客，懂點殭屍網絡什麼的，能夠幫我們逆向分析、做些處置預案。”
顧誠假裝若無其事地聽完，實際上，他的內心已經激動得不行了。
連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喝的時候杯沿在牙齒上磕得咯咯作響。
一切，果然如他所想！
出門之前，他之所以接受車釐子的邀請，爲的就是這個。
“殭屍網絡發展壯大的第一階段，是因爲ddos攻擊的需要。但在2000年的環境下，發動ddos用不了多少臺電腦，所以主營這種業務的華夏黑客，在自己的殭屍網絡感染到一定數量後，會失去進一步擴大規模的動力。
而歷史上殭屍網絡發展壯大的第二階段，正是依靠網遊盜號的需求！盜號賊只能不停感染新的電腦，從其中的網遊用戶電腦上記錄鍵盤操作記錄、行爲習慣，然後才能做到源源不斷地盜取到更多的遊戲賬號、然後賣裝備掙錢。”
（注：要徹底完成“盜號”這件事情，僅僅有殭屍網絡是不夠的，還得進一步掛木馬。殭屍網絡僅僅是起到一個前期監控偵查的效果。具體技術細節太繁瑣，書裡爲了緊湊就不展開了，考據癖退散。）
這些，就是顧誠在車釐子電話打進來時，靈光一閃開竅想通的關節！
但是，或許還有人會問：既然想明白了殭屍網絡真正壯大的第二**手，爲什麼不回國尋找足夠大規模的盜號賊殭屍網絡主呢？一定要留在東夷解決這個資源麼？
這個問題，還真沒有別的答案可選。
原因很簡單：2000年的華夏國內，網遊市場還不夠龐大。
這不是說2000年的華夏沒有熱門網遊——石器時代、網三、萬王之王，這些遊戲已經在國內運營了，而且每個至少幾十萬玩家還是有的。
但是，這些網遊都還不足以撐起“遊戲裡的號盜了之後，裝備可以拿來賣人民幣”這種商業模式，所以導致華夏如今還沒有滋生出“職業盜號賊”這個產業鏈。
在華夏曆史上，第一個讓盜號賊成爲一種職業的遊戲，是《傳奇》。
“人民幣300塊收裁決，有多少收多少。”
“逍遙扇8000，屠龍刀3萬。”
這些口號，讓盜號賊有了以盜號爲業的經濟動力——職業盜號者的最終目的，是把遊戲裡盜到的裝備套現換回人民幣，而不是僅僅在遊戲裡裝逼。
而現在，《傳奇》網遊版還躺在we-made公司的代碼庫裡、等着顧誠去買呢。
其他網遊裡的裝備，還不足以擁有和人民幣一樣堅挺的“硬通貨”屬性。
所以，如今華夏國內完全沒有以遊戲盜號爲職業的人，也就沒有成規模、上體量的殭屍網絡資源。
顧誠必須在東夷找。
東夷人在互聯網產業上，平均來說比華夏發力早數年。
在如今2000年這個節骨眼上，東夷國內已經有《天堂》等幾個扛鼎之作形成了數十萬玩家的規模，並且形成了“現實世界貨幣交易遊戲內虛擬裝備”的市場。
這一市場的形成，是職業盜號賊產生的先決土壤。
職業盜號賊，又是大規模殭屍網絡出現的先決土壤。
環環相扣，嚴絲合縫。
顧誠當然不需要去和盜號賊合作。
凡事都有攻防，有些時候，遊戲公司爲了阻撓盜號賊，會主動和一些從事安全顧問的黑客合作。這些黑客爲了研究同行，或者僅僅是獲取行業行爲模式的數據，也要養殭屍網絡。
就好像做“熊貓燒香”的高手，被抓獲之後立刻就能變成殺毒軟件公司的干將。
警和匪的才能，往往是相通的。
……
顧誠看似想了這麼多，其實也就稍微走神了幾分鐘而已。
兩人吃了三四盤肉，烤了好幾碟蔬菜，顧誠的談話，總算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
“車姐，能幫我引見一兩個你比較熟的防盜號網絡安全諮詢師麼——我是說那種自己就懂殭屍網絡的圈內人。”
“啊咧？你需要認識這樣的人？做什麼呢。”
車釐子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他是爲未來的網遊運營安全需求考慮？那事兒還早着呢，遊戲都還沒買到手，就先想那種需求，也太未雨綢繆了吧？”
與此同時，顧誠也在心裡掙扎琢磨：“車姐只是個牽線搭橋的，真相還是別告訴她了吧？不然這個點子肯定會泄密的……”
畢竟，兩人的交情並不是很深。
最後，顧誠面色鎮定地撒了個謊：“沒事，我只是有點兒私人恩怨，需要找一個可以接ddos攻擊這種活兒的——誰都有難言之隱啊。”
他的表情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這樣啊……那我倒是確實認識一個人。”車釐子不疑有他，仔細想了想說，“那是我在成均館大學唸書時認識的一個學姐，學計算機的，非常有天賦。畢業後在e-sofnet幹了一年多，主管防盜號開發。後來不知受了什麼氣，家裡開銷又大，離開公司自己接私活——我們公司做防盜號評估的時候，就外包給她的。”
車釐子的描述，讓顧誠心裡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要找的就是這種人——不知道，您方便什麼時候幫我引見麼？”
“這麼急？那……吃完飯就可以。”
車釐子咬了咬嘴脣，本來她今天下午還想蹭顧誠陪她買東西的。
有個挺拔俊朗的帥哥陪着逛街，怎麼看都是很暖心很虛榮的。
顧誠眼色不差，看得出車釐子的猶豫。
如今他正在用人之際，自然要千方百計穩住對方。
“沒事，我不急。如果你有別的安排，千萬別勉強。”
車釐子臉色一紅：“那……我本來今天是想來逛街買兩雙鞋的——”
顧誠落落大方地笑道：“買鞋用得了多久，不嫌棄的話，我幫你拎東西好了——只要你男朋友不生氣就好。”
“人家沒有男朋友。”
車釐子知道顧誠內心還是有些急切的，也沒拿捏他。飯後先給她那個學姐打電話，確認了對方在家，約好時間。然後才扯着顧誠在樂天瑪特稍微逛了一會兒，買了雙高跟鞋。
顧誠幫她拎着東西，倆人就搭地鐵直奔車釐子那位學姐家。
……
車釐子那個學姐住在忠武路，一套挺破舊的頂層公寓。
在顧誠印象裡，“黑客”這種生物肯定是獨來獨往的，住所“不修邊幅”一些倒也正常。
到了地方，一開門，裡面的景象頗出乎他的預料。
竟然是一大家子擠在一座六十幾平的小公寓裡，足足五口人。
開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
車釐子似乎和對方很熟了，親熱地問好。
“劉姨好，我帶了個朋友，和英姐談點事兒。”
“小車啊，你男朋友？真有眼光。”中年婦女的八卦屬性立刻爆棚。
“阿姨您誤會了，我和車姐只是生意上的朋友。”顧誠連忙彬彬有禮地解釋。
“這樣啊……進來吧，阿慧在裡間宅着。”
顧誠對此唯有苦笑。
東夷人實在太膚淺了，顏好吃遍天，怎麼就沒幾個欣賞他內涵的呢。
他跟車釐子進一間妹子的閨房。裡面略微凌亂地堆着一張牀、電腦桌、書架，另外就沒什麼了。
一個比車釐子大一屆的中分短髮女生，坐在電腦前看着東西，聽到來客人也沒起身迎接的意思。
旁邊還有兩個小蘿莉在玩耍，一個十二三歲光景，另一個更是隻有八九歲。
顧誠有點理解車釐子所說的“這位學姐養家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