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錢來看演唱會的人,自然都不喜歡聽廢話。當然某些情真意切的感言除外。
顧誠的粉絲還是不少的,那些人不管他在上面說什麼,都會狂熱地尖叫。尤其是那些爲了多看顧誠兩眼,連五塊錢一張的新聞發佈會盜版碟都會買來看的迷妹們。
關鍵在於那些不是專程來看他的人,被他扯着講了五分鐘宣言,就有點膩味了。
比如今晚佔比不足一成的宅男歌迷,他們是來看“宅男殺手”蔡依琳的。被顧誠這麼一個事業顏值智商都碾壓他們的存在顯擺了那麼久,那些宅男們的小心靈已經受夠了,還要看着顧誠這樣收割人氣,實在有些hold不住。
你特麼當這裡是防和諧版的新聞發佈會呢?
噓聲漸漸地就起來了,雖然很快被人數衆多的迷妹們鎮壓了下去,還是稍顯不和諧。
顧誠連忙收住了自己的話題,提綱挈領地號召大家和諧:“剛纔是我不對,最後我會再加兩首歌,並把演唱會延長到4小時作爲補償——我們也不玩虛的把戲,不會最後讓歌手躲到後臺、等大家摸黑喊‘再來一個’,就實打實唱。
各位喜歡我的粉絲們,請大家文明觀演,不要對身邊發出噓聲的歌迷進行攻擊。每個買了票的人都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歌手來追捧,我們需要這個世界有多樣化的聲音,而不是隻有一個聲音。”
顧誠一發話,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八成多的女歌迷都停止了和發出噓聲的人硬懟。
擁護者自律之後,不和諧的聲音頓時就更明顯了。顧誠可以看到就在前三排1200塊一張票的頂級vip區,有幾個歌迷兀自在那兒抨擊他“不務正業說閒話”。
“看來有些歌迷還是心中不平。這樣吧,我們一起來決定,要不要給他們一個發聲的機會。”顧誠說着,拿着話筒轉向後臺招招手,“上分貝測試器,要的就喊。”
先是顧誠的支持者發聲,而後是反對者。最後的結果竟然是一致允許給反對者一個發聲的機會,或許是因爲顧誠承諾把演唱會延長到4小時,讓大家都覺得賺了,再耽誤幾分鐘就當中場休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有過追星經歷的人都知道,粉絲們多半愛聽明星的生活細節八卦,甚至比聽歌更在乎。能夠有人提問、質疑,讓顧誠回答,比顧誠本身準備好演講稿的乾巴巴講話,顯然有趣得多。
顧誠雍容大度地吩咐站在場邊的林志凌:“志凌姐,把你的話筒給vip區第三排那位剛纔最激動的觀衆,對,就是他。”
……
張曉今年26歲,已然是大型央企演藝公司“華夏文藝”的一名總監,去年還經辦過由帕瓦羅蒂、多明戈、卡雷拉斯出演的“世界三大男高音紫禁城演唱會”,履歷不可謂不華麗。
和所有少年得志自命不凡、四九城裡有背景的大少一樣,他當然不會是顧誠的歌迷。相比之下,他對蔡依琳倒是頗有幾分好感。今夜買票來觀演,一方面是給蔡依琳捧場,另一方面也是來考察同行。
畢竟本場演唱會是國內首次啓用網上售票渠道,而且不到半月就售罄,這一事蹟同行們不可能不好奇。今晚掏1200塊坐前三排的人裡,起碼四分之一都是同行的探子。
顧誠公然違背行規,在中場休息感言的時候聊和音樂無關的話題,讓同行們瞠目結舌,也起了攻擊顧誠的念頭。
張曉一開始也沒打算怎麼樣,就是跟着辱罵起鬨而已。直到顧誠讓人把話筒遞給他時,他才發現有些大條。
“是你送上門來讓我黑的,咱就不客氣了。”張曉暗忖着。他還算頗有智商,知道這時候不能直接黑,一定要說得大義凜然一些。
“顧先生,我對您的音樂和才華還是很敬重的,但是演唱會就該講究職業道德,不能說不相關的事情。你這是不尊重觀衆,我是資深樂迷,聽過不少演唱會,包括華夏文藝的‘紫禁之巔’……演唱會好不好,歌星和效果尚在其次,無微不至的尊重纔是最重要的……”
他沒有表露身份,也不敢表露身份,加上帶着大墨鏡,不着行跡地爲自己的公司打了個廣告。因爲話語還算客氣,聽起來也是爲顧誠好、爲觀衆請命,一時很有迷惑性。
說着說着,他還把顧誠那種折騰歌迷、拿分貝計玩哪一派嗓門大就聽哪一派的把戲,統統簡明扼要地迂迴抨擊了一遍。
迷妹們也很聽顧誠的勸,沒有再起鬨。
顧誠卻心下雪亮,聽了一分鐘就回過味來,知道是遇到同行了。
唉,真是人紅是非多,這都能遇到想蹭熱度打廣告的。
就像阿q被趙太爺喊了句“滾”,都能沾沾自喜賣弄很久:“前幾天趙太爺跟我說話了!”
“話題似乎回到‘什麼纔是尊重觀衆’上來了。這個問題很有趣,我今天可以和大家聊聊。”顧誠僅僅數息之間,就整理好了說辭,“大家有吃過‘海底撈’麼?覺得那家火鍋服務怎麼樣?”
海底撈94年就開了,只是一直沒做大,至今只在西部諸省有影響,東部只有幾個一線城市零星有一兩家店。但海底撈的服務一貫是沒得說的,被人吹捧了20年。
演唱會是在滬江,只有百分之幾的歌迷吃過,不過四下傳說之後,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然後轟然叫好。
“但是我覺得,那還不夠好。”顧誠一語驚人,渾然不顧會得罪多少人。
“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人類在生理、安全需求被滿足之後,第三層是社交歸屬感的需要、第四層是社會尊重的需求,第五層則是自我價值的實現。
爲什麼演唱會門票比唱片貴10倍,大家還是來看演唱會?大家是來聽音樂、看偶像真人的麼?恐怕後排觀衆還是看不清我,只能看清大屏幕,而音樂本身用唱片就能聽——
所以,大家是爲了第三層的‘社交歸屬感’掏的錢。爲了看見原來你自己只是我顧誠歌迷的一員,看到有那麼多人和你屬性同好,證明你的愛好眼光並不差。
雖然這樣分析大家的感情有些冷酷,誰讓我就愛說實話呢。
在這個基礎上,如果我再把大家服務好,和海底撈的服務員給食客擠洗手液、給單身食客對面放個小熊那樣,對大家多說幾句不要錢的‘我愛你們’,那麼,服務就昇華到了第四層:讓你們得到社會尊重。
這是傳統演唱會供應方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但是,我還不滿足!”
滿場爲之一震。
一些扶桑來的女歌迷,看過權寶雅的東京六本木演唱會的,還以爲顧誠又要老生常談那段“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感言”了呢。
滿場的鼓舞聲此起彼伏,很願意分享偶像的心路歷程,鼓勵顧誠說下去。
因爲,他實在是太神秘了,從不參加任何綜藝節目,把所有腦殘粉瞭解偶像的渠道都掐死了。今天能夠宣泄出來,足以讓她們high上好久。
顧誠知道後面的話說出來,肯定會掉粉。
但他無所謂,他的腦殘粉至少幾千萬,掉一些沒文化聽不懂的,剩下的還是夠塞滿無數次演唱會了。
“曾經我也不知道,餐飲業中比海底撈更高境界的服務是啥樣的,但去年我陪小雅去六本木客串演唱會的時候,她請我吃了幾頓——然後我發現,最好的尊重,不是把顧客當成上帝、讓服務員去卑躬屈膝。而是和對方平等的交流。
一碗簡單的博多拉麪,需要分三個小碗,讓食客自己根據湯的冷熱先後下硬軟面。
我在東京,預約了倖存純大師的席位,那是一個八張座的小店。聽說當時還有另外兩個國內的客人預約被拒了,所以我的第一反應很憤怒,以爲他歧視華夏客人。後來他和我聊起的時候,很慚愧地說:他只是沒請翻譯助手、而本人又不會說外語,所以只能不做不會扶桑語的客人的生意。
幸村大師提供的料理,其實和國內的火鍋差不多,但是沒有火,只是一碗滾燙的熱湯。他需要在板前新鮮處理好食材、第一時間遞給食客,然後教導食客先放哪個、後放哪個、如何避免串味、涮幾秒然後吃。他只是怕不會扶桑語的客人聽不懂他的話,吃不出料理最完美的狀態,怕砸了招牌,才只能放棄一些生意。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不是讓伯牙跪在那兒彈琴的。子期需要親自動手,動耳,動腦,去品,去配合。‘道’不是扶桑人的專利,道本該是我們華夏正統。有些東西,我們丟掉了,就要找回來,而不是一味迎合。”
更不是像“老佛爺”一樣,“因爲洋人希望我們開放、希望我們善待百姓;那麼我們就要以虐待百姓作爲反抗洋人的標誌”。
雖然一百多年後,還是有很多愚氓一聽到“師夷長技”就高-潮開噴。
“如果我今天是一個做華夏料理的廚師。遇到有俗客不懂,吃完一口辣子雞就馬上吃龍井蝦仁,我就應該親自和他交流,告訴食客那樣品不出龍井蝦仁的本味,應該先至少喝口飲料漱漱口。而不是爲了讓他一時爽、多掏錢就迎合。
料理藝術的最高境界,是要把食客拉到創作體系中去的。音樂、美術的最高境界,也是要把解讀者拉到創作體系中去的——這纔是唱片和演唱會相比,永遠無法追及的因素,因爲唱片永遠無法實時感受到聽衆此刻的內心,然後對錶演手法做出微調。”
現場起碼七萬腦殘粉聽不懂。
幸好大家都錄了音,拍了dv。
顧誠廢話了這麼多,後面也很有誠意,跟權寶雅合唱了幾首歌。所有彩排時砍掉的項目,也臨時撿了起來,湊足了4小時的演唱會篇幅。
顧誠的桀驁不羈,只說實話,相信會在社會上掀起持久的軒然大波吧。而且會有無數人說他明明沒文化,卻愛裝逼,從而粉轉路。
不過,顧誠對自己的評判標準,和其他藝人的自我評判標準,本來就不在同一個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