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賢仁的說法,顯然不能成立,他的想法僅僅是主觀臆想罷了,目的是爲了顯擺自己的聰明,而且是霸氣外泄的結果。尹賢仁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有弟弟妹妹,父母老邁,家中大小事務,均由其和其夫人裁度,當家當慣了,就會剎不住車,讓衆人都服從他,他才後快。有的說,樹老根多,人老話多。他這個年齡,還不算老,話一多,就顯得老。從臉上的褶子可以看出,像是有故事的人。在說話的時候,不說故事,只說人情。
否則,嘴巴就撅得老高,生悶氣,或者發脾氣。他以猜到負責人的心思而興奮,以猜錯而懊惱,反正,總以表面的快樂來掩飾內心的自卑和痛苦。圍繞着負責人,有很多心思可動,也有很多想法冒出,在合適的機會,就會向負責人透露,顯得他比其他人聰明。這個是他的生性,無法變更,無法奪走。沒有比較,就看不出什麼。有了比較,顯得格外刺眼,話說起來也格外刺耳。
對於這個情況,柯南心裡逐漸明朗,但不好反駁,未來的事,辯駁無用,還讓人不舒服,爲了和尹賢仁保持好的關係,不必要非要把未來的事爭個面紅耳赤。負責人的心,如海深,無法猜度,即使尹賢仁是諸葛孔明,如果遇到了阿斗,也無計可施,哪怕阿斗假裝愚笨實則聰明透頂。目前的負責人,正如這個情況,想往好的方向發展,遇到了糊塗的負責人,自然好不起來,再聰明,再能幹,也在邊疆,刺配受罰,空有上高天攬月之志,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反而氣得要死不活。何必呢?
虎坡村項目大勢已去,李幹事後來新提的方案,關於維修舊水池的項目,柯南根本沒考慮,多哥和尹賢仁來村裡多次,聽到這個項目,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乾脆不管,讓柯南自己去掙扎。遇到這種情況,躲得越遠越好。所謂隊工,也是對頭。一人有難,與己無關,高高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尋煩惱?只是季柯南沒有他們心狠手辣,多哥開頭承諾,他代表的是單位,後來不兌現,人們看不到單位,只看到季柯南,當然要把責任給季柯南來承擔。季柯南是替多哥收尾的,多哥不管,又要拿走項目款,巧媳婦難爲無米之炊,就是季柯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再給虎坡村解決資金難題。要知道,做什麼事,離開錢都寸步難行。就是這個爛攤子,扔給了季柯南,然後,多哥去新的項目點,帶走了足夠多的項目資金。
開始的時候,季柯南不明白,後來才弄明白,這都是尹賢仁背後出的主意。
一日,柯南收到劉小姐的電話,要求樹碑立傳。做好事爲什麼要留名?不是左手做善事,不讓右手知道嗎?這不是故意張揚嗎?
柯南不解,但必須執行。而且不能慢,否則,在報告裡就不好寫什麼內容了。
柯南又想,總覺得非常彆扭,這個單位不是慈善機構嗎?做好事不留名,爲什麼要在村裡樹碑立傳?人走茶涼,況且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還有村民沒有照顧到,這些村民有意見,難道不會砸碑?聽說,一名農民歌唱家出名了,賺了錢,給村裡修公路,結果修好路,也樹立了碑,結果被村民砸爛了,說路沒修好,還樹碑立傳,簡直無恥到極點。村民不理解,就砸爛了石碑。農民歌唱家出名賺錢之後,沒有忘記父老鄉親,幫村民修路,卻得到這個待遇,簡直匪夷所思。現在機構這樣做,肯定也是動機不純,沽名釣譽。
疑問歸疑問,碑還是要樹立,否則,在驗收過程中,就少了一環。那些驗收團,沒有在石碑前照相,沒有拿回去給捐款人看,怎麼認爲村民受益,村裡修建了飲水池、鋪設水管了呢?水池埋在土裡有一半,露在外面有一些,水池表面上鋪蓋了泥土,種植了南瓜,不容易看出是水池。另外,水管鋪設在溝裡,埋在土裡,外面長了草,根本看不出裡面有水管。
等等這些,都不足以證明這個項目有村民受益,立碑,通過看碑文,就可以瞭解大致的情況,看來,文字的力量的確很大。在外國的捐款人中,有不少懂中文的,看來是華人區的,那裡有不少華人捐款,支持大陸的公益事業,讓更多偏遠農村的人受益。
尹賢仁決定,先去找賈明珠談談。
柯南明知賈明珠不行,看尹賢仁決心挺大,也不好反對,就先去試試,也許,賈明珠感到被尊重,雖然沒有決定權,也不能做石碑,至少,他不會搞破壞,不會砸碑,沒準兒會監管石碑,使石碑堅持樹立到驗收之後。驗收之後,石碑的命運如何,就不再重要了。想來好笑,想要和政府做得不一樣,到最後,還是一樣,無法逃脫操作的怪圈,無法避免虛榮的纏累。
二人步行到賈明珠家,賈明珠正在吃飯,他趕緊讓座,問:“吃了沒?”
柯南說:“吃了。”
賈明珠家的說:“再吃點。”
尹賢仁說:“不用了,謝謝!”
人在吃飽的時候,再吃東西,就是浪費,也沒胃口。
國人餓怕了,見面打招呼問:“吃了嗎?”問了幾千年,到現在還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這句問候,就像見面問“你好!”一樣,一般人都會回答“嗯,吃了,你呢?”
實際上沒吃的也會這樣回答。只是一句問候語,沒有任何意義,不必當真。如果當真,回答說“沒吃。”問着趕緊說:“沒吃,就到家裡吃點,記得來啊!”
當客人真正的去了,人傢什麼都沒準備,傻乎乎地問:“飯做好了嗎?”人家會相當尷尬,沒想到一句問候,遇到認真的人,就會認真對待,就會認真來家裡吃。其實,這個隨口而出的邀請,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客套話。客套,就是一種圈套。不明就裡的人,會中這個圈套,十分清醒的人,不會相信這句話,倒是能猜出八九不離十,大概差不多。
早晨,柯南和尹賢仁的確吃了,到這裡來,就要預備自己一天三頓吃好吃飽,在走訪的時候,很多人家裡吃飯不定時,有時早,有時晚,如果不吃好就去走訪,那肯定要餓肚子,或者撐肚子。飢一頓飽一頓,對身體十分不利。
尹賢仁和柯南坐下來,接過遞過來的茶,邊喝邊說出他們的來意,尹賢仁的普通話帶有濃厚的地方口音,中間被賈明珠反問了,柯南趕緊幫着翻譯,賈明珠弄清楚之後,馬上說:“這事超出他的能力範圍,還是去找李幹事吧。”
賈明珠很清楚,這裡誰是老大,誰最有實力,誰能解決實際問題。不看出這個,怎麼搞工作呢?需要相當強的洞察力,需要絕頂聰明的頭腦,決定自己依靠自己,不會依賴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他已經看出尹賢仁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如果尹賢仁配合工作,也就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賈明珠惱恨尹賢仁的關鍵一點,是尹賢仁來了之後,剩餘的項目資金就轉走了。這等於釜底抽薪,過河拆橋。
尹賢仁碰了一鼻子灰,不甘心,說道:“你是管委會主任,應當負責這件事!”
賈明珠有些惱火,說道:“我負責我自己的事,水池、水管有問題,我負責,至於樹碑立傳這些花哨東西,圖虛名的玩意,我不感興趣。”
尹賢仁沒了話說。
坐了一會兒,賈明珠也不好好理會,乾坐着沒意思,柯南提醒尹賢仁,走算了,尹賢仁無趣兒,只好站起來走人。打算去找李幹事。
柯南說:“村民很實在,以前村幹騙他們,也騙世行,兩頭騙,老百姓出力,世行出錢,他們村幹中飽私囊,個個發財,老百姓氣得要死,承諾不給兌現。這些無名之火,無處發泄,今天我們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倒黴!”
尹賢仁說:“是我沒有注意到虎坡村的歷史。我以前聽你說過,沒想到,我太急切,忽略了這個敏感問題。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操之過急了。你沒撞到槍口,是我撞上了。”
他做自我檢討,可能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柯南清楚,他的文化程度並不高,但在所有同事面前,他還不錯,至少讀過《三國演義》,讀過古典小說的,會一些寫作的基本知識。他當然不例外,最輝煌的時候,他寫劇本,他的妻子演出,弄一些順口溜之類的,不在話下。因着他的才華,他妻子的特長,當地鄉長看了,很高興,就委任他做了村組的小組長。他到機構上班,組長的事兒就交給了他的妻子。
找到李幹事,他正在清理紅薯,柯南說明來意,李幹事說:“村裡沒錢來做這個事。”
尹賢仁說:“不讓村裡出錢,我們出錢。需要村幹事支持,介紹好的工匠,還有紀念碑立的位置。”
李幹事說:“這個沒問題。”
柯南將碑文給李幹事看看,柯南清楚他是整材料的,對文字還是比較敏感的,李幹事接過碑文,認真讀了讀,覺得有村委會的名字還不錯,就說:“行,這個碑文寫得不錯,不知道是出自誰的手?”
柯南說:“是原縣分公司總經理寫的。”
李幹事說:“難怪呢,寫得好!聽說,他是高中畢業,來自林業部門,父母都是林業工人,很會寫東西。”
柯南說:“是啊,很認真,凡遇到開會,一定要先寫好材料,在會上發言,很到位。”
李幹事說:“附近有一家制作石碑的農戶,石材、工具都有,你們去找他吧,做好之後,碑就安裝在他家門前,我抽空去協調一下。今天要弄紅薯,改天我去。你們先去跟他談吧。”
尹賢仁還想說什麼,柯南給他使個眼色,尹賢仁會意,不再追問。他倆按照李幹事說的,來到石匠家。
石匠家門前,有不少石料,在山裡,多得是石頭,但是,要想有比較齊整的大石頭,必須要切割,一旦切割,石材就升值,這些石材是做墓碑以及配套設施的必備物資。
土家族實行土葬,山大人稀,多得是山坡,埋去世的人再多,也不愁沒地方,像李幹事家屋後的松樹林裡,就是一片墓地,基本上李家樑子的人,死後都埋在這裡。
埋葬死人,必須要做墓碑,做墓碑的生意,從來都不愁沒有顧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石匠,石匠的作用,基本上都是爲死人做碑。後人越有錢,越願意花錢裝飾墳墓,結果,看活人混得好不好,只要看死人的碑,就一清二楚了。當然,有些活人摳門兒,即便有錢也不願意給死人投資,外表上看不出來到底有錢還是沒錢。
一般情況下,有做碑的技術,在虎坡村或者其他地方,完全可以混個肚兒圓,不用操心生計問題,只是,石匠很辛苦,跟硬梆梆的東西打交道,早晚身上都是灰濛濛的,穿不得乾淨衣服,另外,長期和粉塵打交道,肺功能大多數都不好。
柯南和尹賢仁找到石匠,姓賈名山。賈山很願意做這個生意,花錢不多,費力不多,就能做好一個功德碑,完全是兼職得來的外快,這個生意的好處就是時間短、見效快、不用壓資金,及時兌現,不擔心做了工得不到錢。
賈山說:“你們來村裡快一年了。我家也吃村裡的水,真要感謝你們啊!願你們多子多福,延年益壽!”
賈山的祝福,頭一個即“多子多福”未必成真,且違反相關法規,不敢以身試法。後一個“延年益壽”,也靠不住,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誰知道一年後、十年後或者百年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或者,最近的就是明天,會發生什麼,誰都不清楚。
柯南將碑文給了賈山,賈山看了,說:“這個我還不會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