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門,把轉場咖啡館留給謝晚。
李帶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第二次發動了【記憶手術刀】的功效。
上次他把謝思文腦海中關於寫作的痛苦記憶迴路淡化了一部分,這部分被剝離出來的回憶並沒有丟失,他置入了謝晚的記憶晶體之中。
忙完了這些,大家就回到《破壁》雜誌的臨時辦公室。
該補覺補覺,該辦公辦公,該寫作寫作了。
再說回謝晚那邊。
當李帶說着自己是妹控,然後真的離開,把咖啡館和鑰匙交給她的時候,她很是吃了一驚,在裝修雅緻的咖啡館裡坐立難安。她來回走動,最終還是坐到了李帶準備的工作臺那裡。
太舒服了。
基於人體工程學的設計,這把椅子很有效地分散了人體坐在上面時的壓力。
謝晚剛剛坐上去,就感覺到下面的椅墊隨着自己的坐姿進行自動調整,均勻分佈了全身的重量,保證無論以什麼樣的姿勢坐上去,都是最舒適的。她輕輕往後靠了一下,發現椅背也會對人體的動作有所感應,無論是前傾還是斜倚,它都能提供強有力的穩定承託。
椅子的面料不像是皮革,也不像是布料,更像是皮膚的質感,溫暖乾燥,時間坐得長了也不會讓你昏昏欲睡。果然這種椅子才能叫做椅子吧,坐過了這樣的人體工學椅,再想想平時在機房裡坐的小板凳,感覺那根本就成了刑具。
面前的一體機的屏幕以原彩顯示,尺寸也比機房裡發黃的老古董大了兩倍不止,光是上面屏幕保護程序的動態圖片就看得人賞心悅目。當然這裡跟機房一樣,應該也是經過了技術人員的專門設置,除了文本編輯軟件什麼都打不開,可以專注而禪定地進行工作。
桌上擺放的機械鍵盤在暗室內會散發出柔和的白色背光,跟通過咖啡館落地窗照射進來的月光融成一體,相得益彰,讓謝晚內心感到平靜。但她打字的手指早已經躍躍欲試,剛把指尖落在鍵位上,手指便隨着心意在二十六鍵上跳動起來。茶軸被鍵帽壓下之後又迅速回彈的這種富有節奏感的咔噠咔噠聲有種攝人的魔力,她不願腦海中奔騰的想象有片刻休息。
連續敲打半個多小時之後,謝晚稍稍暫停,打算起來走動走動,搓一搓凍得厲害的雙手,讓四肢不要太冷。這是她這些時候在機房養成的工作習慣,但這次她剛剛起身,就發現全身上下完全沒有一點寒冷的感覺,而且還因爲今天寫作效率的突飛猛進,臉上保持了興奮的溫度。
——這已經不是機房了。
聽着咖啡機磨豆的聲音,整個咖啡店瀰漫着溫暖的香氣。如果真像李帶那篇文章裡說的,每個寫作者都需要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那麼轉場咖啡館,一定是最好的地方。
謝晚喝着咖啡想。
天色已經比她剛來的時候亮了不少,但還沒有完全亮起。在黎明之前,她閉上眼睛小憩的幾分鐘裡,謝晚好像夢見了一些之前從來不曾知曉的往事,一些關於父親謝思文的往事。
她夢見了很多破碎的片段。
關於謝思文曾是如何像追隨天空中的一道光一樣,去追隨自己的文學理想,又如何被生活的黑雲遮住而失去光亮,最終是如何痛苦地走向了陰霾的那邊,併成爲了可怖的黑暗本身。
在夢裡,她知道父親之所以是現在這樣的父親的緣由,於是比以往更懂得父親。
似乎被某種東西觸動了一下,謝晚回到桌前繼續寫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工作環境完全不一樣了,又或許是受到了剛纔來自回憶深處的啓迪,她毫無來由地,想要寫一個跟從前不一樣的故事。
一個在全民實幹的時代裡,做夢登上月球的人的故事;一個抱着不切實際的野心,並最終改變了世界的人的故事;一個用最卑劣的手段,實現最遠大理想的人的故事;一個努力奮鬥一輩子,最終在人生最後時刻才勉強實現夙願的追夢人的故事。
同時它還是個輕鬆、愉快、幽默、詼諧的故事。
不再自怨自艾,不再自卑自嘆,不再有所疑惑,她決心寫出一個喜劇。
謝晚遙望窗外的月亮,不由露出微笑,她新建了文檔,在標題處寫下這個故事的名字。
《出賣月亮的人》。
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初,主人公哈里曼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商人,他的夢想是登陸月球。
爲此,他希望自己的商業夥伴都投資到登陸月球的項目中來,但是大家不相信其中有什麼盈利空間,紛紛拒絕了。
曾經的老對頭也對他開起了嘲諷,說可以把自己在月球上的所有權益,以五十美分賣給哈里曼,並且把當場簽約的合同,留給子子孫孫,告訴他們哈里曼這個傻子的錢有多麼好掙。
與此同時,又有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生產太空燃料的空間站爆炸了,唯一的宇宙飛船遭到摧毀,燃料變得越來越稀缺,越來越昂貴,這對於哈里曼的企業都是巨大的利空。
但哈里曼仍然執着地籌劃着登陸月球,在走投無路之時,他開始用最卑劣的手段拉來贊助。
最初他對廣告行業下手。
他先是哄騙世界最大的軟飲料公司摩卡可口,說他們的頭號競爭對手6+企圖用火箭在月球上寫字,把人人都能擡頭看到的月亮,變成一塊巨大的廣告牌。但只要摩卡可口提供資金,哈里曼就會拒絕掉6+,並用更優雅的方式打響摩卡可口的品牌,比方說,摩卡可口爲了保持月亮的純潔,讓全人類擁有美好的月光,做了多麼大的犧牲。
然後他開始使用法律手段勒索聯合國。
因爲月球只在赤道附近的一條狹長地帶通過,按照當年的土地財產權,月亮可以被美國、墨西哥、中南美洲以及全世界其他同處這個緯度的國家擁有。
於是他就暗示各個國家都來搶奪月球的主權,最後鬧到聯合國那裡去仲裁,哈里曼再找人去遊說聯合國,要求把月球交給他所在的公司進行商業化運作。
哈里曼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小孩子頭上。
他稱孩子們爲小探險家,並且號召他們給宇宙航行事業捐錢,然後用很不值錢的紀念品來獎勵他們。
他還向收藏家兜售月球各個環形山的命名權。謠傳鑽石存在於月球塵埃之中,激發普通民衆對於登月的熱情。
他用了各式各樣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售出完全不存在的月球產權,來獲取製造火箭和購買燃料的資金,整個集資的方式充斥着招搖撞騙、賄賂乞討,簡直啼笑皆非。總之,哈里曼爲了自己的夢想嘔心瀝血,用盡手段,甘願放棄自己的財產,不惜成爲大惡人。
直到最後,哈里曼垂垂老矣,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才終於邁出人類的一大步,站在月球的土地上,遙望那顆閃耀的藍色星球。
小說的結尾借哈里曼的口吻,寫了一段關於夢想的,最爲浪漫的話。
“過去的我經常不吃午飯,以省下錢向火箭協會交會費,因爲我想讓自己相信,我在爲人類登上月球那一天的早日到來而努力。而當那一天真的到來時,我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