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憶雲忙搶下寧廢柴,取出水袋,撬開他的牙關,喂水進去。過了許久才復醒了過來。蘇憶雲道:“師父……你不要再吐血了,我們把牛骨挑出來就好了……”
寧廢柴默默不語,在白骨中將大一些的牛骨都撿掉了,有一些卻分不清楚是人骨還是牛骨,只能都埋了。與蘇憶雲一起將墓碑扶正了,取出短劍將墓碑上“賤 人”二字刨去了。
他看着墓碑沉默良久,蘇憶雲也不敢打擾他,站在一邊不說話。良久,寧廢柴緩緩站起來,道:“我們走吧。”
此時日頭已落,只見陽光將他的身影拖得老長老長。他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步履蹣跚的往山下走去。蘇憶雲跟在他旁邊,不敢說話。
走回到城中,正入宿客棧。突然見客棧外揚起的旗換了,風颺處,那旗面上竟是一個血淋淋的骷髏頭,骷髏頭嘴巴上咬着一支斜向西北方的箭。
蘇憶雲道:“師父,那旗怎麼換了?”寧廢柴此時尚是精神迷糊,擡頭一看,許久也沒想起這旗是南方雲南鬼宗酆都的令旗。說也沒說便進客棧住宿了。
到得半夜時,他方纔想起白天見到的旗,敲門叫醒蘇憶雲,問道:“白天見到的旗是怎麼樣的?”蘇憶雲尚是睡眼惺忪,道:“是一個骷髏頭咬着一隻箭啊,怎麼了?師父。”
寧廢柴變色道:“你說那旗是一個骷髏頭咬着一隻箭?”蘇憶雲道:“是啊。”寧廢柴道:“不好!是酆都的旗,他們已經到這留下旗了,今晚一定都會來的。”
蘇憶雲道:“酆都是什麼?他們來了又怎麼樣?”寧廢柴道:“現在時辰多少了?”
蘇憶雲搖頭道:“不知。”這時,恰有打更的路過,拖長着聲音喊道:“天干地燥,小心火燭。”打了幾下更。
寧廢柴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道:“午夜了……”蘇憶雲道:“午夜怎麼了?”寧廢柴道:“我們回房間!酆都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回房躲着。”
兩人回到房間中,將燭火都熄滅了。寧廢柴將窗打開,往下望去,正好對着大街。街上無人行走,夜色淹沒,燈火疏稀。客棧前打着一盞燈,遠遠的一家住店也打着一盞燈。前面旗織“啪啦啪啦”的被風颳響,隱隱看到一片血花。
蘇憶雲道:“師父,那酆都的人很壞嗎?”寧廢柴嘿嘿冷笑,道:“壞……他們都不算作是人,又怎麼談得上壞人。”蘇憶雲道:“不算作人?什麼意思?”
寧廢柴道:“酆都之人,無情無慾,無知無覺。自酆都教主到教中弟子,不知都修練了什麼東西,活人像是個死人。自打出名聲來,凡見着他們的人便都變成鬼了。”
蘇憶雲道:“變成鬼?酆都殺的嗎?”寧廢柴道:“誰知道?我又沒見過酆都的人。酆都此宗神秘得緊,不僅外人不知道,怕是他們自己人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地方。”蘇憶雲道:“師父,他們既然要來,那我們爲什麼不走?”
寧廢柴道:“要是白天想到了便走了,但到了現在……嘿嘿!午夜三時酆都開,萬鬼齊聚人間道。現在已經是午夜了,過不了多久,酆都的人就出來了!”
蘇憶雲臉上發白,望着街道下方,遠的黑暗一片看不清。近的燈光黯黯,看東西也是模糊的。道:“師父,他們怎麼還沒來?”
寧廢柴道:“快來了。他們來時,你只可看,但不可動,不可說話,不能關窗,也別害怕,等他們走了過去就沒事了。”
蘇憶雲“哦”了一聲,道:“那我不說話也不動作——對了,那如果說了話還關了窗,會怎麼樣?”
寧廢柴陰森森的笑道:“你可以試試。”蘇憶雲打了個寒噤,道:“不用了。”
寧廢柴道:“大酆都,小趕屍。酆都是鬼宗,另外還有一派鬼宗是趕屍派。趕屍派驅屍爲用,深居湘贛交界處。我幾年前曾見過趕屍派驅屍殺人,手段狠辣恐怖,宗派不大,但即使是武當崑崙也要敬之三分。”
蘇憶雲道:“那酆都豈不是更可怕?”寧廢柴道:“你怎麼知道酆都更可怕?”蘇憶雲道:“你不是說了嗎?大酆都小趕屍,你說趕屍派那麼恐怖卻也是小的,大酆都豈不是更可怕。”
寧廢柴笑道:“不錯不錯!”
下面風颳得好大,掀得長旗亂翻。客棧門前打起的那盞燈一下子也被吹熄了。蘇憶雲打了個呵欠,睏意十足,道:“還是沒看到什麼啊。”趴在窗邊,望着下面。
黑暗盡頭中忽然亮起一團火,那團火緩緩的移近。後面又有一盞火跟上,隨後又有一盞飄出。
蘇憶雲大驚,正想開口說話,又想起寧廢柴囑咐過的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作,閉上了嘴。
只見前一盞火越飄越近,纔看清了那盞火。原來是盞燈籠,後面有人拿着。蘇憶雲看向那些人,都是穿着大紅衣,紅得似血,鮮豔得很。臉上白得可怕,全如剛從地獄中爬出般。那一看,便感覺這些拿燈籠的不是人。
只見他們一個個排隊走過,前後隔了兩步距離。走動起來也是一跳一躍,雙眼似乎看着前面,又毫無神采。簡直像是一個死人在動。
蘇憶雲被嚇得臉上煞白,絲毫不敢動作一下,深喘一口氣。寧廢柴倚着窗臺,嘿嘿冷笑。
蘇憶雲伸頭看向他,臉色詫異不解,又是十分緊張。似乎在說,你不是說不能說話的嗎?
下面一共走過了三十六個持燈鬼使後,又走出擡旗的。一幡旗長有三、四丈,旗杆上向,由風呼呼吹動。那旗上面似乎抹有奇藥,即使黑暗中無燈火照亮,下面也發着暗紅光。蘇憶雲看清楚了旗,上面畫着兩邊紅雲。
那些擡旗的也是一身紅衣,只是又比先前持燈的紅上數倍,更像凝結了的血。擡旗的走的也不慢,一會便都從客棧前過去了。
後面又走出握勾魂棒的,一個個卻不像先前的人,一步一步的走。每走一步便顫抖一下,手腳亂動。手上提的勾魂棒上下亂戳。那些人穿的卻不是紅衣了,而是黑衣。
寧廢柴嗤的一聲笑,道:“抽搐的發瘋狗……咦,這不像兩隻狗交配時的動作嗎?”蘇憶雲原本便被下面的鬼使嚇得臉色發白,聽到寧廢柴還有空在諷刺他們,嗔怒的看了他一眼。
拿勾魂棒的也是三十六個人,從前面走了後,又有拿衣服的走來。一個個手上提着幾根細竹,細竹尖上戳着一副紅衣,把紅衣立了起來,像人一樣的走。穿的是白衣。
寧廢柴笑道:“這些人也真是的!把人家衣服都拿走了,待會後面的人豈不是要光着身子?”
三十六個拿衣服的人走過後,又跳出一個個女子。寧廢柴看到這些女子時,愕然道:“我說中了。”
只見那一個個女子身無寸縷,竟是一絲不掛,完全赤 裸着的。只是身上乾瘦如柴,露出一根根肋骨,臉色白得可怕,不見有多麼好看。每一個手上拿着白色小花。
赤,裸女子走過後,又走出一隊女子,每一個女子手上都提着一枝紅花,身上穿着花衣。隨後是捧劍鬼使、捧盤鬼使、捧玉鬼使、捧頭鬼使。捧頭鬼使每一個手上都捧着一個血淋淋的猙獰頭顱,也不知是真是假。
蘇憶雲顫聲道:“師……師父……我能躲起來嗎?”寧廢柴道:“別怕!那些頭都是假的。”
捧頭鬼使走過後,又走出九個白衣女子。這九個白衣女子邊走便邊脫衣服,扔白紙。原先衣服便脫了盡半,走到客棧前已全脫光了。
寧廢柴笑道:“還真好看!”蘇憶雲見那一個個白衣女子脫光了後,雖不是骨瘦如柴,但臉上太白,也說不上好看。
九個白衣女子跳走後,又跳過九個紅衣女子。這九個人手上沒拿任何東西,只是邊走邊咯咯大笑,笑聲說不上嫵媚,反而陰冷冷的刺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全如幽靈嗷叫,惡鬼厲笑。
接着又走過九個穿着破衣的老漢,九個破衣老嫗。隨後是四個擡棺人走出,四個擡棺人擡了一具十分巨大的黑棺。走一步便跳一步,無聲無息。
蘇憶雲道:“爲什麼他們還擡棺?”寧廢柴道:“有人死了唄。”擡棺人將棺材擡着走幾步,又停幾步,在客棧前停了一會,又繼續走了。
隨後又是三隊拿花燈的,扔白紙的,放聲大哭的,哭聲刺得街上也顯得陰冷可怕。然後又是四個擡棺人擡着一口棺材出來。蘇憶雲道:“師父……他們擡死人幹什麼?”
寧廢柴道:“埋了唄!”
隨後又連續擡過六口棺材,每口中間都先走過三隊人,每隊拿的東西做的事也都不一樣,一隊也是三十六個人。
待八口棺材都走後,寧廢柴道:“來了,最後一口了。”
果見下邊先走出三十六個抱劍的,三十六個揣花的,三十六個搖鈴的。再走出四個擡棺人,擡棺人擡着一口更大上幾分的棺木。巨棺走後,後面還有九個持燈鬼使走過。
寧廢柴望着下面,突然道:“我們走。”蘇憶雲道:“走?去哪裡?”
寧廢柴道:“此處不宜久留。他們往西走,去酆都的。我們往東走。”蘇憶雲道:“好。”兩人取了東西,下樓出了客棧,與酆都鬼使走相反的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