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堂看着走進門來的女兒。
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沒想到這些年來,她的變化這樣大,特別是那雙眼睛,生的與她的母親紫瑤一模一樣,當初他便是被那樣的一雙眼睛吸引了……
蘇白桐來到蘇明堂面前,盈盈施禮。上頁長才。
動作優雅如行雲流水一般。就連邢氏教出來的小女也沒有像她這般優雅的動作。
蘇明堂只覺的這個丫頭讓他一次次的感到驚訝。
初次相見,女兒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對着他痛苦流涕,也沒有向他哭訴自己的境遭,她就那樣平靜的站在自己面前,眼中帶着濃濃的疏離,就像……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蘇明堂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才被接回來,連父親與祖父都沒有拜見,便要被送去家庵,這也是因爲不守規矩,忤逆長輩麼?”蘇白桐看着蘇明堂,“既然這樣。你又何苦寫信讓我回來?”
蘇明堂嘴巴蠕動半天:“因爲皇上口諭……”要不是皇帝好奇的想見一見她,他根本就想不起來在祁涼城還有一個女兒。
“就是說,父親早就把我忘記了?”
“沒……”
“這十年裡父親可曾寫過一封家信?”
蘇明堂氣息一滯,“你自幼便有瘋癲之症……又不識字……”
“這十年父親可曾有打發人來看一看我過的怎麼樣?”
“你三叔府上……定然不會虧待你。”話雖如此,蘇明堂的心裡卻陣陣發虛。
“父親可知我每日用的都是什麼樣的飯食?病重時被如何對待?”蘇白桐盯着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只讓蘇明堂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
“父親可知我病重時。三嬸孃卻不爲我請醫,被直接裝進棺槨裡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這……這怎麼可能……”蘇明堂愣住了。
“父親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打聽,當初我被裝在棺材裡已經被擡出了城,要去埋了。”蘇白桐語氣平靜,就像她所說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就連一旁坐着的楚子墨也不禁動容。
一個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被父親遠送到外地,無依無靠,生病後沒有得到照顧卻反而有人把望着她快點死,被活生生裝進棺材裡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絕望、無助……還是……憤怒?
楚子墨定定的注視着蘇白桐的側臉。
“父親是不想認我這個女兒了麼?”蘇白桐問。
“怎麼會……”
“既然認得,爲何又將我送到祁涼城去?”
“……全都是因爲你小時候患有瘋癲之症,你生母在懷你之時便患上了這種怪症,一直吵着不想生你下來。是我派人日夜盯着,總算熬過了十月才生了你,不想她卻瘋癲的更厲害,還把此症傳給了你,後來爲父娶了你現在的母親進門,你卻時常犯病,有一次險些嚇壞她……所以……”
蘇明堂臉上神色複雜。
蘇白桐微垂下眼睛,原來是因爲怕她嚇壞了邢氏,嚇壞他新娶的美嬌娘。
父親定是後悔了,後悔讓她生下來吧。
有個瘋瘋癲癲的女兒,只會讓他臉上無光。在朝堂之上也擡不起頭來。
“蘇大人。”一旁的楚子墨突然開口道,“若是府上難以安置蘇小姐,不如便將她從族譜上除去好了。”
此言一出,蘇白桐與蘇明堂俱是一愣。
楚子墨不慌不忙,接着道:“反正蘇大人不曾在意過這個女兒,恰好我母親這麼多年一直叨唸着想要個女兒,不如正好將蘇小姐過繼到我們楚府來好了,我們楚府家大業大,就連蘇小姐的嫁妝什麼的,全都無需蘇大人操心……”
“不行!”還沒等楚子墨把後面的話說完,蘇明堂便急急叫起來,“她是我的長女,怎好如此隨便的就過繼給他人!”
“怎能說是隨隨便便,我們是要立字爲據。去官府備案,到時我楚府還要大辦宴席,定要好好熱鬧一番,我也能有個妹子疼一疼。”
楚子墨笑的爽快,蘇明堂的臉色卻越來越黑。
他們蘇府所嫌棄的、想要丟掉的,不想到了別人的眼裡卻成了搶手的,優秀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他是絕不可能讓蘇白桐離開蘇府的,她是他的長女,就算讓她死在後宅,也絕不能讓她光鮮的站在人前,讓他每次看到都會想起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來。
“宮裡派了宮嬤嬤來府裡,說要教你宮裡的規矩。”蘇明堂決定儘快結束這次尷尬的見面,“你隨我回去吧。”
語氣已經軟了些,不像剛來時那般強硬。
楚子墨看向蘇白桐,似在等她開口,他並不怕蘇府,只要蘇白桐不願意,他隨時都能尋藉口將她留下來,況且他還需要她制香,醫治自己的奇症呢。
“母親和祖父是否知道我要回去?”蘇白桐問。
“知道。”蘇明堂連忙點頭,“你祖父也非常惦記你,今早還派人催問我什麼時候接你回去……”
蘇白桐用清透的目光注視着他,好像已然看透他的內心:道貌岸然的父親,還在說着盡人皆知的謊話,難道他就不覺得臉紅麼?
蘇明堂尷尬的閉上了嘴。
“我可以回去。”蘇白桐平靜道,“不過回去後父親又想將我安置在哪裡?”
“自然是你以前住過的那個院子。”蘇明堂見蘇白桐答應回家,急忙道,“你母親都已經把院子打理好了,就等你住進去了,皇上還派了賈公公來,賞賜了好些東西……”
“我以前住的院子?”蘇白桐歪着頭,好像在極力回憶小時候的事。
那時她才三歲,在她的印象裡,那院子裡到處都是人,真實的人,虛幻的人……因爲陰陽眼的關係,她能看到每個丫鬟身上將要發生的“未來”,不過因爲她那時年紀小,分辨不出哪裡是真實,哪裡是幻覺。
她將這些事說出來卻反被家人當做是瘋癲之症,所以她愈加的害怕,整日都縮在屋裡不肯見人,不肯出去……
對於她的院子,她根本就毫無印象。
“白桐,隨爲父回去吧。”
蘇白桐看着父親臉上那艱難擠出的微笑,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