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一笑：“古人禮節講究寢不言食不語，但是現代人求人辦事，偏偏放在飯局，這也是不懂禮節的例子嘛。”
林谷被我噎了一下，默默吃飯不再說話，反倒大姐不琢磨我的話，一直點頭，說着我讀了這麼多書，確實懂的東西比她多。
林谷少有的請我到他們家吃飯，很明顯是有事情找我，儘管我人際交往少，但不代表我連這一點都看不出。
過了一會，席間的氣氛不那麼僵時，大姐才慢慢說起這次請我來的緣故。
“小禾，你姐夫下崗的事情你知道嗎？”
“今天剛聽說。”
“唉，你也知道，我們家就靠他一個人收入，現在真的很難辦。”
我看了一眼林谷，他面無表情，半晌才冷哼道：“要不是那個楊振邦……”但他很快地就收住嘴，沒有說下去。
我問道：“那你們今後打算怎麼辦？”
大姐苦笑了一下，將筷子擱下，說道：“還能怎麼辦，現在我和你姐夫只有出去打工了。”
“去哪？”
大姐看了眼林谷，然後說道：“福建。”
我聽見他們的決定，頓時明白了他們找我的緣故。
“那林木林欣怎麼辦？和你們一起去，還是留在龍潭？”
林谷說道：“太遠了，而且他們跟着去，後面學籍的事情都太麻煩了。”
我默然，沉思了一會說道：“你們打算讓林木跟着我嗎？嗯……沒事，正好林木只比若依高一個年級，我剛好能夠一起照顧他們倆，林欣倒還好，上了初中可以住校……”
林谷忽然一笑，這次笑反的倒有些真誠的味道。
“姐夫笑什麼？”
大姐接道：“你想多啦小禾，你自己照顧若依都忙不過來呢，我怎麼好意思讓你幫我們照顧林木？”
我眉頭一揚：“那怎麼辦？”
林谷緩緩道：“我是這樣想的，看能不能讓林木去明家，住在你二哥那，明家也有小學，林欣在龍潭讀初中，只是住校，你偶爾照拂一下就足夠了，週末或者放假就讓她回爺爺奶奶的老家去。”
我低頭看了眼林木，他早已吃完了飯，呆坐在凳子上，發神看着空空的碗底，不知道是否聽見了我們這番決定他以後何去何從的討論。
“這事，二哥知道嗎？”
大姐苦笑道：“你二哥倒好說，我擔心你二嫂不同意。”
“我知道了。”
我嘆息一聲，心裡一動，問林木道：“林木，你是想跟着小舅呢還是二舅那？”
林木嘴脣動了動，輕聲說了句：“我想跟着媽媽。”
林谷淡淡道：“小孩子懂些什麼。”
我有些不忍，對大姐道：“大姐，我現在還有些錢，要不你在龍潭做點小生意，不出去打工如何？”
大姐還沒回應，林木雙目一亮，恢復了神采：“媽媽，聽小舅的！你開了店，我幫你照看，不要走好不好？”
林谷無情地說道：“你大姐什麼都不會，做生意遲早虧本。”
我還想說什麼，大姐也無奈地承認：“是啊，還是出去打工穩定點，小禾，雖然你有點錢，可是若依還要你照顧，姐不能要你的錢。”
大姐這番話說的令我心酸，她總是這樣默默犧牲自己。在她小時候，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即使如父親這樣的人，也覺得大姐讀了書沒多少用。
所以大姐只念到初中就沒了後續，反倒是二哥，高考時連續考了三年，才勉強考了個大學。
而大姐小時候一邊幹活兒，一邊卻還要照看年幼的我。
所以我始終把她當作母親一樣尊敬，這絕不摻半點虛假。因此我時常對她感到愧疚。
“大姐，如果你去外面打工，要是覺得不適應，隨時可以回來。小禾還有一些錢，只要你想，我就借給你做生意，不用怕虧本，沒人一開始就會做生意的，做生意最基礎的誠信、以和爲貴，這點我相信大姐肯定都能辦到。我說的都是真的，林木和林欣還這麼小，寄住在別人家，連我這個做舅舅的都覺得不忍心。”
大姐猶豫再三，最終還是不自信地搖搖頭。
“唉。”
吃過晚飯，我帶若依離開了大姐家，下了樓梯，走到外面。
我忽然心有所感，回頭一看，看見了林木趴在窗邊對着天邊白雲木然出神。
小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懂嗎？
我覺得恰恰相反，小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
“papa，大姨他們要出去打工嗎？”
“是呀。”
“跟好姐的爸爸媽媽一樣。”
“對的。”
若依蹦跳着的腳步停下來，牽住我的手慢慢走。
“其實若依有時很羨慕林木哥哥的。”
“哦，羨慕他什麼？”
“他有媽媽啊。”
我行動一滯，若依拉着我的手，忽然沒有拉動，回頭奇怪地看着我。
我心裡對着個小丫頭的虧欠是我投入多少心思都彌補回來的，我只能用力將自己生命中的所有全都奉獻給她。
——也許只是求得自己心安。
“怎麼啦，papa？”
我那句對不起在口中迴旋一陣，尚未出口，若依卻天真無邪地笑道：“當然，若依現在不羨慕了。”
我敲了敲這小丫頭的腦袋：“想些什麼呢，不許幸災樂禍！”
若依吐了吐舌頭還是說道：“papa能一直陪若依，可憐的林木哥哥就沒這麼好運啦。”
我一把抱起小丫頭，捏了捏她的臉蛋：“你啊，papa告訴你，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林木哥哥有他自己的這番經歷，自然也會有他的成長。不要隨便可憐一個人，那是對他艱苦活着的侮辱，知道嗎。”
若依似懂非懂地點頭。
罷了罷了，誰讓你這小丫頭是我的主角呢，隨便幸災樂禍吧。
——
孟若依雖然聽了papa說不要隨便可憐別人，可還是禁不住對林木的遭遇感到同情。兩年前的記憶，如今她已越來越記不清了。
每每看見林木哥哥孟花姐姐身邊總有媽媽，她也忍不住問自己：“我的媽媽呢？”
不過孟若依心思敏感，她發現每當自己和papa談及這方面的話，papa的情緒總會變得有些低沉，雖然很快地，papa又開始哄着她，但孟若依仍舊感覺到了不對勁，對着papa說話，好像朝着深不見底的井扔石頭一般。
她無法聽見石頭到底的“噗通”聲，這讓孟若依覺得很不安，最親密的papa內心藏着她無法探究的秘密。
孟若依曾使勁敲着自己腦袋回想自己媽媽去哪了，卻發現印象中似乎根本沒有這個人。只隱約記起了“伊莉莎”“姐姐”這兩個與媽媽無關的兩個詞語。
“伊莉莎……”
孟若依在教室裡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個英文名字。
葉好轉頭問道：“若依你說什麼？什麼豆沙包？”
孟若依癟下臉：“若依在說英語，好姐你不懂啦。”
“哦，英語啊，好了不起喲。”葉好聳聳肩。
“對了好姐。”
“什麼？”
“能問你個問題嗎？”孟若依小心地說道，“當然，我可不是可憐你，papa說無端端地可憐別人，是一種侮辱，放心啦好姐，我不會可憐你的，你那麼厲害。”
“你到底想問什麼？”葉好戒備起來。
“你的爸爸媽媽外出打工了，你有什麼感覺呢？”
葉好“呵”了一聲，回道：“哪有什麼感覺呀，我就沒見過他們，沒了他們倒好，奶奶也不怎麼管我，我每天都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孟若依小心求證道：“你難道不覺得難受嗎？”
“難受？”葉好聳聳肩，“有嗎？我沒什麼感覺。”
“哦。”
這樣啊，看來林木哥哥也應該不會覺得難受纔對。
“若依。”
“嗯？”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葉好如鸚鵡學舌般重複孟若依的話，“當然，我也不是可憐你，老孟不是和你講過，什麼侮辱別人就去可憐他嗎？對吧。”
“你那句話說反啦！好姐想問什麼？”
“老孟當你爸爸是種什麼感覺？”
孟若依翹起嘴角，笑道：“上可登天摘星辰，下能入海擒蛟龍。papa說，只有我要，只要他有，無所不從，無所不應，哼哼。”
“哦，”葉好又問，“那只有爸爸沒有媽媽是種什麼感覺？”
“不和你好了！”
孟若依氣呼呼地揹着書包離開了，甩下獨自壞笑不停的葉好。
什麼嘛，我有papa就夠了！
孟若依路過教室辦公室時，朝裡偷偷看了一眼，看見papa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皺着眉頭改作業，她忽然思考起來。
“papa會不會想要一個媽媽呢？”
順着這個念頭，孟若依忽然想起葉好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咱們班的數學老師甘維對老孟有企圖。”
當時的葉好這樣對孟若依說過，那是好久前了，對，那時候爺爺還在，好想爺爺啊，他已經很久沒和若依講過故事了。
孟若依的情緒低沉了一下，繼續回想當時葉好對她說的話。
“什麼叫對papa有企圖？”
當時的葉好以一種看破陰謀的眼神，不屑地說道：“就是她想當你媽媽啦！”
也就是說，甘老師喜歡pap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