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想吃什麼呢。”
“回鍋厚。”
“回鍋肉呀,還有呢。”
“炒土厚。”
“炒土豆嘛,還有嗎?”
“青菜湯。”
若依臉趴在我的背上,聲音透過我的背部,就像是從我心底裡發出來的一樣。
她單純稚嫩的聲響,爲我撥開這世間遮掩着的迷霧,讓我越加清晰腳下的路如何走。
我爲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慚。
有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兒,我爲什麼不敢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呢?
——
我以爲,有些情感可以慢慢積蓄,有些事情可以慢慢述說,有些人可以慢慢等待。卻沒料到災難來的如此迅捷,它的出現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自此之後,大家都陷入了恐怖之中。
在那段時間,街道變得蕭條,路上已經很少見到行人,甚至學校一度決定放假,但後來還是保持任課。
在我心中,龍潭鎮一直有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這也是爲什麼我想要讓若依在這裡長大。可如今連世外桃源也籠罩在陰密的愁雲中,擡頭看向天空,似乎連太陽也躲在雲層中,不敢出現。
學校採取了許多措施,但大多都只是聊勝於無,人和人之間見面開始帶上口罩,儘管身上沒染上疾病,但大家的內心已經開始了疏離。
偶爾只能看見幾個膽大的人聚集在一堆,談論着的,也是令人聞之色變的話題。
“聽說好幾個城市都被封鎖了。”
“是啊,新聞上寫着連C市也死了好多人。”
“該不會傳染到我們這吧?”
“這就難說了,幸好我們這一帶疫情不嚴重。”
來到辦公室,我和甘維也只是對視一眼,如今外面疫情和流言漫天飛舞,許多聚集人羣的場所紛紛關閉,更莫說飯館,根本沒人敢踏足。
“孟曉禾,不會真的有新聞上說的那麼嚴重吧?”
父親每天都看報紙,和他談論起這件事,他也是深深皺着眉頭,千叮囑萬囑咐我,千萬別讓若依接觸陌生人。
我將父親對我說的那些話轉述給她,又勸慰了幾句:“放心吧,龍潭鎮這麼小,那些疫情都是在大城市裡傳播,只要別和陌生人接觸就可以了。”
“那,我要不要也去買個口罩?”
我無奈地笑了笑,作爲老師,我們帶上口罩了又怎麼上課啊。一旦遇見嚴重的災難,羣衆們往往失去理智,借許多東西來支撐自己脆弱的安全感。
甘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咬牙說:“算了,不買口罩了。”
“爲什麼?”
“你都不戴口罩,我也不怕。”
“放心吧,這些遲早都會過去的。”
課堂上已經少了一些學生,許多家長紛紛要求孩子回家,這也是沒法避免的,我往下看去,恐怕再少些學生,學校也就徹底“放假”了吧。
不過只要站在講臺上,我還是得完成自己教師的職責,儘量不將憂慮的心情傳給他們。
現在,能夠無憂無慮開心笑的恐怕只有這些孩子們了吧。
可很快,連他們也笑不出來了。
因爲學校採取的措施中,就有午餐喝中藥的一項。
儘管連我也對這個中藥的效果產生懷疑,但聊勝於無,起碼能增強點抵抗力吧。
班上的孩子們挨個排隊,一人一碗黃中透黑的中藥,曹雅露給同學們一絲不苟地舀了之後,輪到自己卻是手腕一抖,頗有種食堂大媽打菜的精髓,將自己碗裡的藥水灑回去一些。
曹雅露以爲沒人發現,勾着嘴角偷笑,一擡頭卻看見我靜靜地盯着她。
只得苦巴巴地又爲自己加了一些。
班上的叫苦聲此起彼伏:“老師可不可以不喝啊,好苦啊。”“老孟,我身體素質那麼好,完全不需要這個啊!”“……”
我替他們打氣道:“大家別怕苦啊,老師不是教過你們嗎,良藥苦口利於病,只有這樣大家的身體才能一直保持健康啊!”
“我寧願生病也不吃藥!”
“對啊,老師你是不知道這個有多苦!”
我苦笑了一下,也舀了一碗中藥:“現在老師和你們一起喝,行了吧?老師都能喝下去,難道你們不行嗎?葉好,你不是一直覺得你比我強嗎?有本事咱倆乾了這碗藥!”
這些小孩子被我擠兌着也漸漸長了志氣,葉好一拍桌,端起藥就往嘴裡幹!
我見狀也不願落了威風,也將藥水一口灌進喉嚨,儘管藥水還沒在口腔中保留一分一秒,但那深入骨髓的苦味卻是佔據了整個味覺。
我趕緊用碗擋住自己被苦得變了樣子的臉,努力調整情緒,然後放下碗大聲叫道:“好!真是痛快!”
然後看向這羣小傢伙,果然,他們紛紛將敬佩的眼神投向我,即使葉好也不例外。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碗擱在桌上的聲音。
“孟老師!”
我往後方看去,是鐵鳳梨在叫我:“什麼事啊鳳梨同學。”
她害羞地笑了笑:“可不可以再來一碗。”
我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接過她的空碗,爲她再舀了一碗。
鐵鳳梨甜甜地笑着:“謝謝。”
“大家看見沒有!要向鳳梨同學學習啊!我敢說,鳳梨同學的意志力絕對是班上最強的一位!”
這話一出,大家都是默默點頭,連盯着那碗苦藥發呆思考人生的蘇薇也不由點頭贊同。
說實話,這段日子不算難熬,更多的只是人心裡的慌亂。
可以當作連疫情也忽略了這片小鎮吧。
學校後來還是沒有再繼續堅持,提前放了假,可剛放假不久,新聞裡又宣佈疫情已經被戰勝。大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開始慢慢重新恢復正常生活。
至於我,早帶着若依回鄉下去了。
老家的屋子可以說許久未有人住了,只是父親一直沒有捨得賣,偶爾回來懷念一下。正好,放假後,我便帶着若依回老家小住了一陣。
收拾乾淨屋子後,白天我便帶着若依一起釣魚,摘果子,在小河旁戲水。晚上則在屋外的壩子上鋪開涼蓆,一起看着星空給若依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一邊搖着蒲扇,一邊看着滿天星辰。
而若依感興趣的東西就多了。
“papa,我們吃的米飯是這上面結的嗎?”
“這個叫水稻,課文裡我不是教過嗎,秋天就是收穫的季節,所謂的收穫,就是指得這些農作物的收成。”
“papa,那個鴨子好奇怪嗎!”
“那個是鵝,纔不是鴨子呢,記得爺爺和你講過的醜小鴨的故事嗎?醜小鴨最後就是變作了白天鵝。”
我帶着若依來到一片小湖旁,指着那些安詳地浮在水面上的鴨子:“那一羣纔是鴨子。”
“好醜哦,他們怎麼都是灰不溜秋的?”
若依說完,便撿起小石頭望湖裡扔去,綻開一朵小水花,可鴨子們只是嘎嘎着瞥了若依一眼,一點兒沒被驚動。
若依叉着腰鼓起嘴巴。
“小丫頭,看papa的。”
說着我也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使出打水漂的功夫,一下子飄出多遠。
那羣鴨子被嚇的使勁蹬水,惶恐躲避的樣子看起來憨態可掬。
“papa教我教我!”
回到家裡,若依又盯上新的玩具,她左右敲着黑白電視機:“papa這個怎麼打不開?”
“這臺電視機的年齡可比你的大呢。”
我試着插上電,扭動按鈕,意外的竟然還蹦出滿屏的雪花。
“居然還沒壞……”
“papa,換個節目!”
我鼓搗了下黑白電視機後面的天線,晃了好半天,似乎才終於了有信號。
滿屏的雪花也漸漸浮現出畫面。
“沒有顏色誒。”
“我們當年可沒你現在這麼幸福哦,電視只是黑白的。”
但若依沒有理我,反倒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後來若依終於被鄉下的蚊蟲給攆了出來,父親看着若依手臂上被蚊蟲叮咬過後的痕跡,一邊責備我,一邊爲若依細心地塗上六神花露水。
回到了小鎮,若依自然不再如鄉下般黏着我,每天都去找她的好姐玩。
不得不提,葉好確實精力充沛,每天帶着若依玩着不同的遊戲。
若依本來還想吹噓下自己在鄉下的見聞,結果葉好兩三下又制服了她。
“你這些都是姐玩剩下的,你抓過金龜子嗎?你抓過竹筍蟲嗎?”
若依如撥浪鼓般搖着頭。
不提葉好若依每天的瞎鬧,在這個暑假裡,我和甘維的感情也是慢慢升溫。
許是一起經歷了那段恐怖的時期,總感覺我倆之間的距離又靠近了幾分。
不過看得出甘維是個比較奮進的女孩,暑假在家待着也是不斷學習,後來更是去C市找了份補課的兼職,只有這樣才覺得沒有荒廢時間。
送她上車後,她忽然從窗口探出身子喊道:“孟曉禾!”
“怎麼了?”我回頭。
她的臉色猶豫了下,說道:“暑假期間你也別太懶了啊。”
“知道啦。”
我知道這句話並不是甘維想說的,女孩子的心思非常敏感,我猜她那時就已經感覺我和若依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了。
只是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同她坦白。
或者說,其實我的心裡也害怕她得知真相後,逐漸遠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