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笙沒想到，對方口中說的老熟人，會是姜允薇。
大型掉馬現場不過如此。
包廂門從外推開，當時她正拿着牌搖擺不定，微微往邊上靠了靠，讓身旁人給支支招。
聽到門口動靜，顧予笙下意識擡頭望去。
這一眼，便直接頓住。
同樣僵立在原地的還有姜允薇。
上來之前，玄少卿只說是圈內幾位熟人，點明周宗硯也在，並且帶着他的未婚妻。
內心而言，她對這三個字是排斥的。
邁出一半的步子撤回，出於本能地想要作罷。
可下秒，腦中又有另一道聲音推動她，去看看吧，親眼見識一下他將來要娶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自此就可以死心了。
姜允薇對自己有多狠，在這一刻，渾身凝固的血液就有多冷。
驚訝麼。
顧予笙進周氏不到兩週，頂着徐界表妹的名頭，走後門，準時下班，踩點打卡，甚至連一份會議紀要，都能得到頂層那位的親自批覆。
現在仔細想想，好像所有一切都有跡可循。
是她太蠢，或者，從一開始就在自欺欺人。
滿室靜默間，玄少卿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適時出聲道：“介紹下，這位是姜允薇，目前在周氏投資部擔任總監，她這人性子慢熱，話少，但能力出衆，以後在圈子裡碰面，麻煩哥幾個多照顧着點。”
“都是朋友，這好說。”謝南津朝兩人擡了擡下巴，“過來坐，別站着。”
說完又轉頭詢問姜允薇，“姜小姐有沒有興趣玩幾局？”
如果想玩，自然就是頂替他的位置。
而謝南津對面，坐着的是顧予笙。
傅昱行撂下一張牌，語氣慢條斯理：“別那麼麻煩，去把經理叫來，額外加兩個人再湊一桌。”
“要玩嗎。”玄少卿徵詢當事人的意見。
怔怔回神。
姜允薇強壓下苦澀，輕輕看向坐在女孩身旁的周宗硯。
畢竟存着上下級關係，她不得不繼續維持作爲下屬該有的體面。
“周董。”姜允薇衝男人笑了下，雲淡風輕地打招呼。
周宗硯擡目迎上她，微微頷首，算是迴應。
最難辦的莫過於顧予笙。
掉馬歸掉馬，總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她醞釀好情緒，正打算主動開口，周宗硯將煙銜上脣角，氣息靠近，那隻沾染了沉香菸味的手來到她牌面，讓她出這張。
周董手把手教打牌。
自姜允薇的角度看過去，他對女孩的姿勢算不上親密，但每個動作，處處都透着偏愛。
那是一種無形的，恰到好處，卻又讓人難以忽視的寵。
一局結束，顧予笙贏了。
謝南津摁滅菸蒂起身，準備去吩咐侍應生加桌。
姜允薇見狀連忙阻止道：“不用了，我不擅長這個，你們玩吧。”
“這裡有一個比你還不擅長的。”傅昱行含笑的眼神看向隔壁對家，轉而提出建議，“少卿不如效仿老周，也做一回軍師。”
意思是，不會玩沒關係，有玄總在。
當然，玩笑歸玩笑，最後來不來，得尊重人家女士的意願。
恰在此時，周宗硯的手機響。
掃過來電顯示，他溫聲開口：“出去接個電話。”
顧予笙點頭。
男人僅着一件毛衣，身量清貴挺拔，自身旁經過時，姜允薇能感受到輕拂耳畔的淡淡清冽暖意。
他私底下的樣子，遠比位居高位時更隨和儒雅。
可惜，這些對她而言，都是奢侈。在周氏那座大樓裡，她與他之間僅有的牽扯，只有那份冷冰冰的工作。
姜允薇最終沒上牌桌。
稍坐片刻，玄少卿便拿起沙發扶手上的外套，示意大家，他先送人回去。
臨走前，姜允薇去了趟公共衛生間。
深色木門推開，裡面一道身影正站在洗手檯前。
鏡子裡，看到來人的那刻，顧予笙擦手的動作微頓。
僅此兩秒，她朝對方笑了笑，“姜總監出來透氣？”
後者仍舊一副不冷不熱的面孔，性格使然，姜允薇無論如何，都強迫不了自己去做到情緒鮮活，她這種人，可能確實挺讓男人乏味的。
掩下眸色，低頭洗手，姜允薇淡聲問：“打算在投資部待多久。”
“原計劃半年，不確定，應該會提前走。”
事已至此，顧予笙並未拐彎抹角，反正遲早要公開關係，早一天晚一天區別不大。
“以後要做導演麼。”姜允薇又問。
顧予笙沒想到，對方會在洗手間裡，跟她聊職業規劃。
她毫無理由去質疑這句話的動機。
暗戀一個人，隱忍這麼多年，她比姜允薇幸運的多。
顧予笙默住須臾，說：“如果你覺得，我的出現干擾了部門公平運作，可以不用計入我的績效考覈。”
聽她講完，對方卻輕諷地扯了下脣角。
“顧小姐太看得起我。”姜允薇抽出牆上的紙巾，表情冷漠地道出一個事實，“歸根結底，我也只是一個打工的，拿着周董的工資，自然要按照吩咐辦事。”
“周宗硯從未交代過你，要特意照拂我。”
“我寧願他這麼做。”
“什麼？”
顧予笙不解其意。
而姜允薇話音落地的下秒便止住了聲，彷彿將偏離的理智及時拉回正軌。
她有什麼立場失態。
把藏在內心的那些東西扒出來給人看，難堪的只會是她自己。
收起思緒，姜允薇拿過旁邊的包，準備走人。
在門口處腳步一頓，她側了側頭，“周氏進軍影視行業，一開始遭到董事會大多數人的反對，但他力排衆議，最後還是花費大量人力財力投入其中，你知道爲什麼嗎。”
不愧是女魔頭，即便輸了，也要在退出前扳回一局。
顧予笙何嘗聽不出對方的含沙射影。
不過就是諷刺她，有一個好的家世，和一個背景雄厚的未婚夫，離開這兩樣，她什麼都不是。
換作以前，這句話的衝擊力不可謂不大。
但是現在。
她淡淡一笑：“生在羅馬也好，給人打工也罷，人生而在世，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問心無愧的人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姜總監無須妄自菲薄，更不用看不起別人。”
女孩的話，一字一句砸在姜允薇心裡。
做不出任何反駁。
問心無愧。
進周氏五年，她從不敢這般問自己。
因爲，沒有答案。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整整五年的堅持，究竟意義何在。
大概真正的貴賤不在於人生。
在於。
愛，與不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