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旅行生變

“你確定將來不後悔?”

元宵節過後殺回學校的夏之語正廢寢忘食盯着顯示屏苦苦構思論文, 歪在牀上的頭頭忽然發問。咬着筆頭想了想,夏之語說:“也許會,但是跟他出去我會更後悔。”畢業論文還搞不定呢, 將來又豈是她能預料的。

頭頭不再問, 翻下牀也搗鼓論文。大學最後的三個多月, 對沒有考研的她們來說, 論文是除工作以外頭等重要的大事。開學這麼多天了, 還是丁點頭緒全無,急死了。

秋秋的成績進A大文學院是板上釘釘的事,陳辛百分百打包票說, 只要複試正常發揮,9月份就一定會佩戴上A大校徽。可她依舊不放心, 起早貪黑辛辛苦苦準備複試。

5月中旬, 答辯完的當天, 夏之語跑回宿舍把折磨了她兩個多月的論文文件夾徹底刪除乾淨。“我終於可以過上人的日子了!”她舉臂高呼。

這兩個多月來,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腦、進知網……除了吃飯、上廁所, 幾乎一整天的時間都是在顯示屏前過的。這麼多天下來,眼睛都快報廢了。今天終於解脫了,她恨不得把電腦砸掉。但很明顯她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這個念頭也僅僅想想而已。洗了澡倒頭就睡,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懶懶地睜開眼, 一隻臂膀枕在頭下, 視線擡高, 看到一縷一縷射進來的陽光, 她忽然很想去旅遊。

她把想法告訴大家, 老大險些咬到舌頭,頭頭差點從凳子上栽下來, 秋秋直截了當地說:“你從大一想到大四,我們早聽煩了,能不能說點新鮮的?”夏之語的人生準則之一便是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四年了,每回看到漂亮的風景照她都會嚷着要去旅遊,可是每到出發前就打退堂鼓。不是嫌天熱,就是嫌人多。總之思來想去還是宅在宿舍最舒服。

大家的鄙視嚴重刺激到了她,她當即跳下牀開電腦,“我現在就買火車票!去黃山,誰去?”

她動真格了,可是大家絲毫沒有興趣,老大和頭頭正忙着找工作,秋秋找了份兼職,誰也走不開。打電話給娟娟,恰巧娟娟媽媽生病了,她走不開。“太不夠朋友了!”夏之語憤怒了,爲什麼她終於下定決心出去走走,卻找不到一個同伴呢?“這可是我畢業旅行啊!”不行,一定要拉個人替她扛行李!

想了一整天,扛行李的人選最終敲定。

許明揹着登山包出現在宿舍樓下時,頭頭臉色有些異樣,看着滿面憧憬之色的夏之語,欲言又止。其實,夏之語爲何突然心血來潮要去黃山,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非是因爲林和清回來答辯了,孟雪也回來了。他們之間已經夠混亂了,這時候把許明拉進這出亂劇,合適麼?可惜夏傻子根本不懂,她現在一心想的只有黃山,只有逃離。

C市到黃山只有一趟火車,還是K開頭的夜車,十幾個小時。沒買到臥鋪,只能悲催地坐過去。好歹強過站票吧,夏之語自我安慰。踏上月臺她就開始後悔了,要不是看着許明辛辛苦苦扛了那麼大一包的份上,她極有可能出站,然後坐上回學校的公交。在許明的幫助下,算是順利擠上了火車。找到位子放好行李,許明總算能坐下喘口氣。

“我聽說林和清回來了?”聊了一會兒,許明戰戰兢兢斗膽問。

“……嗯。”夏之語眸中光彩瞬間盡失。林和清好幾個表哥都在那邊,提前出去是爲了適應語言習慣和生活習慣,這次是爲論文答辯回來的。原以爲心死了,可是那天看見他和孟雪親密無間的樣子,登時犯了心絞痛。從林和清暑假的舉止以及頭頭有意無意從胖大海口中聽到的消息判斷,或許他和孟雪之間並不十分真,但事到如今,只怕已是十一分真了。

“聽我一言,和他好好談談……”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林和清’三個字,否則絕交!”夏之語忿忿把臉扭向窗外,黑乎乎的夜幕令人倍感壓抑,她發誓以後絕不坐夜車。

到達黃山已將近次日中午,看到白雲綠水,在火車上痛苦了一整夜連着又在景區交通車晃盪了一路的夏之語終於打雞血般復活了,腳沒站穩就想往山上衝,被許明攔下,“爬上去要七八個小時,先休息休息恢復體力再說。”

“不用休息,我能行!”

“800米都跑不完的人不要在我面前吹牛!”

第二天早上推開窗子,天幕漂染了一層青灰,不遠處的山巒愈發虛無縹緲,如夢如幻。夏之語紮了高高的馬尾,加上她招牌式的沒心沒肺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陽光又活潑。許明覺得今天天色一點都不陰沉。

雖然只背了一個小包,又有索道,攀爬並不十分費力,但鮮少運動的夏之語仍然喘了一路。到達目的地西海大峽谷時,她半條命都沒了,扶着一塊大石頭坐下,再不想起來。許明極富愛心,忙遞上一瓶水一包紙巾。

天色灰濛,極目遠眺,除了雲霧還是雲霧,山洞石林,怪石奇峰,全都隱匿於厚厚的雲幕裡。旁邊有遊客抱怨鬼天氣,美景在前卻不能看個真切。夏之語不以爲然,難道鋪天蓋地的雲霧不美?

“走吧,出谷要走好長時間,再不走只怕天黑也走不出去了。”許明向她伸出手,笑容清澈,像初生的太陽,溫和地暖熱漫山遍野的雲霧。

夏之語瞬間就明白娟娟了。

她拉許明出來原因有二,一來實在找不到人,二來想撮合他和娟娟。許明一點頭同意來黃山,她即刻撥通了娟娟電話,“許明陪我去,你也一塊兒去吧!讓你爸受累幾天,三五天,最多一個星期咱們就回來了。”

娟娟沉吟片刻,“不行,我爸單位忙,我實在走不開。你們好好玩吧。”

怎樣才能讓他倆往一塊兒湊呢?這個問題困惑了夏之語好多天,於她而言,困難指數並不低於哥德巴赫猜想。

從大峽谷出來天差不多已經黑了,他們在山上找了一家賓館住下,其餘行李寄存在山下。在外面過夜多有不便,加之還要早早爬起來看日出,夏之語幾乎一夜未閤眼。凌晨四點多,上眼皮剛剛和下眼皮親密接觸,清脆的敲門聲立即打斷了它們親熱。

“該起牀了。去晚了人多,道上不好走。”許明永遠這麼溫和,夏之語很想見識見識他發脾氣的樣子。

清晨山頂溫度異常低,他們特地從賓館租了棉大衣。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也不知多少人穿過了,那股黴味簡直能把人薰死。可又不得不披上。

上了光明頂,天邊隱隱閃現一抹魚肚白,已經有好多人翹首以盼,甚至有人搭了帳篷在此過夜。夏之語凍得直哆嗦,也不嫌棄棉大衣髒了,把釦子系得緊緊的,縮着脖子裹得嚴嚴實實蹲在一塊兒大石頭上,活似一頭髮黴長了毛的笨笨熊。許明很不厚道地笑歪了嘴。

“快看快看,出來了!”

約莫半個小時後,人羣中此起彼伏發出感慨。眼皮就要粘上的夏之語猛然清醒,“嚯”地跳起來。第一眼,她未分辨出哪是雲霞哪是太陽,唯覺眼中是光的世界,色彩的舞臺。紅、白、金黃、黑、暗青……各色光應有盡有,卻毫不雜亂,調和的恰到好處,精彩紛呈,美不勝收。

她張着嘴巴,傻子一樣目不轉睛盯着東方,但那輪大火球完全掙脫地平線掛上天幕,她仍不免大吃一驚:我怎麼沒發現它何時已經升起來了呢?人羣中發出陣陣感慨,似乎和她有同樣的困惑。

長時間的注視,眼睛不免酸澀,夏之語揉了揉眼睛,手指移開的瞬間看見了披着一身金輝的許明。忽的眼淚奪眶而出,爲什麼她最渴盼的陪她看日出的人不在身邊?

從黃山下來,他們馬不停蹄趕去歙縣,去探訪失落的徽州民居。泛舟於碧波之上,眼觀白牆烏瓦,遠山含黛。方能體悟“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

夏之語蹲在烏篷船船頭,瞄着水面看有沒有蹦躂的小魚。許明悄悄走近,聽到腳步聲夏之語擡頭衝他笑,指着水面,“不知道會不會有小魚蹦到船上?”

他沒有作答,默默蹲下,手裡捏着一個地攤上淘來的瓷娃娃。

“真好看!送我的?謝謝!”胖嘟嘟的臉,滑稽的造型,夏之語愛不釋手,越看越喜。

“之語,你和林和清……還有沒有可能?”

一提到那個名字夏之語臉色就陰了,“不是說了不許提他?”

“必須要提!”許明陡然擡高聲調,似乎是他頭一次這麼大聲說話,“這關係到我能不能取代他的位子!”

發自丹田的氣聲把夏之語震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難以置信地問:“你……你說什麼?”

許明異常堅定,“我說,我想取代林和清做你男朋友。這話好多年前我就想說,可是林和清不給我機會。”

夏之語完全石化,水中撲棱棱飛起一隻叼着魚的水鳥濺了她一身水,她跳起來憤怒地瞪着許明:“你發什麼瘋?娟娟喜歡你這麼多年你知不知道?”

許明也石化了。要不是眼疾手快扶穩船舷,只怕已成落水狗了。